天元殿,悬浮于三十三重天外,乃是天界不容亵渎的禁地。
整座殿宇由混沌初开时的无瑕神玉筑成,巍峨肃穆,穹顶之上,周天星斗仿佛触手可及,缓缓流转,投下清冷而永恒的光辉。
殿内并无凡俗的金碧辉煌,只有浓郁到近乎凝固的纯净仙灵之气,呼吸间都带着法则的重量。
巨大的蟠龙玉柱盘绕而上,支撑着这片神圣的空间,地面光滑如镜,清晰地倒映着穹顶那幅浩瀚无垠、演绎着宇宙生灭奥秘的星图。
殿心深处,一方九品莲台离地三尺,静静悬浮。
莲台中央,一枚拳头大小、通体流转着混沌气息的宝珠——伏魔珠,正散发着柔和却浩瀚无边的神威。
珠体内,仿佛有微缩的星云生灭、时空轮转。
珠体周围,无数细密如蚁、金光璀璨的神纹交织成层层叠叠的封印禁制,如同最忠诚的古老卫士,将其牢牢拱卫在力量的旋涡中心。
怡鸢的身影,如同一粒不慎落入这片神圣画卷的微尘。
她凭借赤羽弓对仙灵之气的微妙感应和超凡的隐匿之术,险之又险地穿梭于殿外森严守卫的视觉盲区与禁制缝隙,如同游走于光暗边缘的幽灵,终于抵达了这神殿的核心。
她屏住呼吸,灼灼目光死死锁住莲台上的伏魔珠。
凌归苍白的面容、子露在地牢中的惨状、慕辰决绝的眼神……所有画面在她脑中交织,化为一股决绝的勇气。
她指尖凝聚起幽微的妖力,如同最灵巧的探针,小心翼翼地伸向那看似柔和、实则蕴含崩天伟力的神力禁制。
然而,就在她的法力即将触及禁制最外层的刹那——
“嗡——!!!”
一股源自洪荒太古、沛然莫御的恐怖神力,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醒,自伏魔珠内部轰然爆发!
这力量并非攻击,而是一种纯粹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绝对威压!
它如同无形的亿万钧神山,骤然降临,狠狠碾压在怡鸢娇躯之上!
“呃啊!”
怡鸢一声闷哼,猝不及防,整个人如被无形的巨锤正面轰中,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双足在光滑如玉的地面上犁出两道刺目的痕迹!
喉头腥甜上涌,她强行咽下,单膝跪地,才勉强稳住身形,抬头望向莲台时,眼中已满是惊骇与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力量……远超想象!
天玟琴是涵应亲手相赠,自然温和,而这伏魔珠内的守护神力,却带着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审视与威严!
殿内原本平静流淌的仙灵之气骤然沸腾,在伏魔珠上方疯狂汇聚、扭曲,最终凝聚成一个朦胧而修长的人形光影。
光影模糊,难辨真切,只能隐约看出挺拔的身姿,如雪的白衣,以及如墨流淌的长发。
一股冰冷、孤高、仿佛历经万古沧桑、睥睨寰宇的气息,随之弥漫开来,瞬间冻结了整座大殿,连流转的星辉都仿佛停滞。
“谁?!”
一道清冷至极、不含丝毫人间烟火气、却又仿佛蕴含着天地法则律动的声音,如同极地冰泉撞击万载玄玉,骤然在怡鸢的神魂最深处炸响!
那是神只对凡尘蝼蚁的诘问,带着不容置疑的无上威严。
怡鸢心神俱震,强忍着神魂几乎要碎裂的颤栗,猛地挺直脊梁!
体内妖力如江河奔涌,赤羽弓的虚影在她身后骤然显现,散发出灼热不屈的赤金神光,与那恐怖威压分庭抗礼。
她目光如电,直视那模糊光影,声音清越却带着斩钉截铁的警惕:“在下妖界四君之一,怡鸢!见过尊驾!敢问尊驾何方神圣?为何阻我?”
“呵!”
光影中传来一声极尽轻蔑与不屑的冷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言语。
那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被蝼蚁冒犯的薄怒:“妖界?区区下界妖君,也敢觊觎神界重器?”
光影似乎微微抬起了“手”,指向怡鸢,一股更加磅礴浩瀚的威压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轰然压下!
“本尊,许渊!执掌神罚,镇守诸天!此珠,岂容尔等染指?!”
“许渊?!”
怡鸢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那个传说中早已陨落于神魔之战的战神?
这竟是他留在伏魔珠内的一道守护残魂?!
难怪力量如此恐怖!
更让她心惊的是,对方显然瞬间就察觉到了她身上属于天玟琴的独特道韵!
两件神器同源,彼此间产生了无法掩饰的共鸣。
压力排山倒海,怡鸢却咬紧银牙,赤羽弓光芒愈发炽盛,将她牢牢护住。
她昂起头,不卑不亢:“神尊明鉴!天玟琴乃怡鸢诚心向羽王涵应陛下所求,有据可查!今日冒昧前来,只为借伏魔珠救人性命,绝无亵渎之意!”
那模糊的、名为“许渊”的光影,在听到“怡鸢”二字,尤其是感受到她身上那股与赤羽弓完美契合、隐隐透出的、令他冰冷残魂都为之悸动的熟悉气息时,那万年不变的冰冷孤高姿态,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光影微微“晃动”,那双无法看清、却仿佛能洞穿万古时空的眼眸,透过朦胧光晕,紧紧地“锁”住了怡鸢倔强的脸庞,那眉宇间的英气,那不屈的神态……恍惚间,与记忆深处那个身着烈烈红衣、明艳如火、敢与天地争锋的倩影——凤弥,缓缓重合。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跨越了漫长生死与轮回的悸动,如同沉寂了千年的火山,在许渊这道残魂冰冷的意识核心中,猛烈地搏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
那冰冷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力压抑的微颤:“你……与凤弥,是何关系?”
“我……”
怡鸢的心猛地一紧。
凤弥……这个名字如同烙印,让她本能地感到亲近与刺痛,却又带着一丝抗拒的迷茫。
她是谁?
她是怡鸢!
可她血脉中流淌着凤弥的因果,魂魄深处铭刻着凤弥的印记。
这份复杂难言的关联,让她一时语塞,眼神中流露出挣扎与矛盾。
光影中的许渊,将她那一瞬间的犹豫和挣扎尽收“眼”底。
那抹挣扎,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破了他残魂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希冀。
呵……原来如此。
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
凤弥……这一世的你,似乎……并不愿记起过往。
不愿记起……与我相关的一切。
‘凤弥……’
残魂的意识深处,一声跨越了千山万水、时光长河的叹息,无声响起。
‘……好久不见。’
罢了。
既然是你所愿,无论你是怡鸢还是凤弥,无论你是否记得……
光影微动,那笼罩在怡鸢身上、几乎要将她碾碎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殿内令人窒息的气氛为之一松。
光影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平静,却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你可知,同时掌控天玟、伏魔二器,以你如今妖君之躯,会引发何等反噬?会招致何等觊觎?此乃逆天之举,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怡鸢感受到压力的消失,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如亘古磐石,毫无退缩:“神尊所言,怡鸢深知!然,世间之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此珠,关乎至亲挚爱性命,怡鸢……别无选择!”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仿佛能劈开一切阻碍。
那模糊的光影,似乎微微“颔首”。
“好。”
一个简单的字,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诺,回荡在空旷大殿之中。
“本尊,可将伏魔珠予你。”
光影抬手,指向莲台中心。
那层层叠叠、坚不可摧的金色神纹封印,开始如同冰雪消融般,无声无息地淡化、消散。
“更可……暂借神力于你,助你初步驾驭二器,完成汝愿。”
怡鸢心中巨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光影。
如此重宝,如此神力,竟就这般轻易相赠?
无需任何条件?
“多谢许渊神尊大恩!”
她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深深一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神尊若有任何差遣,怡鸢万死不辞!”
光影沉默了一瞬,那冰冷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怅惘?
“无需。”
光影开始变得有些虚幻、透明,声音也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带着神只特有的淡漠,却又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柔:
“唯愿……他日,有缘再见。”
话音袅袅,如同风中的一缕叹息,即将散于无形。
‘凤弥……后会有期……’
这是许渊残魂意识彻底消散前,最后一声无声的、跨越了生死轮回的祈愿。
嗡——
就在光影彻底消散的瞬间,莲台之上,伏魔珠发出一声欢快而清越的嗡鸣!
混沌色的珠体光华大放,仿佛挣脱了千年束缚,化作一道温顺的流光,主动投入怡鸢早已摊开的掌心!
一股温润而磅礴、带着古老神性的力量瞬间涌入她的四肢百骸,与她体内的法力、天玟琴的生机、赤羽弓的炽热悄然交融!
与此同时,一股更为精纯、更为浩大、带着许渊战神独特印记的冰冷神力,如同涓涓细流,自虚空而来,注入怡鸢的眉心识海!
这股神力并非直接提升她的修为,而是暂时为她开辟了一条通道,加固了她的经脉与魂魄,让她脆弱的妖君之躯得以勉强承载并初步引动两大神器的本源之力!
力量在体内奔涌,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感与沉甸甸的责任。
伏魔珠在手,神诺已成!
怡鸢不再有丝毫犹豫,她最后看了一眼光影消散的虚空,仿佛要将那声无声的“后会有期”铭刻于心。
随即,她紧握温凉如玉的伏魔珠,身影化作一道交融着赤金、混沌与碧绿三色神光的惊鸿,瞬间冲破天元殿的重重禁制与外围守卫的封锁,朝着妖界的方向,撕裂层层云海,疾驰而去!
她相信慕辰定能将子露安然带回!
空旷的天元殿内,只余下那空荡的莲台,和仿佛仍在星辉间默默回荡的、跨越了千年的神只低语。
周天星图依旧缓缓流转,亘古不变,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唯有那残留的、属于神尊许渊的一丝淡淡威压,证明着方才那场短暂却震撼灵魂的、跨越了生死与遗忘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