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命之瞳觉醒的刹那，黑焰凝成的火剑在半空炸成万千火星，如一场赤红色的骤雨倾泻而下。
玉瑶宗护山大阵的青芒自天际垂落，将最后几缕魔焰绞成虚无，余震掀得尘心阁残垣上的瓦片簌簌坠落。
墨羽栽坐在焦土中，后背重重抵着断裂的石柱。
冷汗顺着下颌砸进衣领，浸透了半幅衣襟。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撞得肋骨生疼——逆命之瞳虽已闭合，左眼球却仍在震颤，像是被什么力量攥住了脉络，一下下抽扯着往识海深处拽。
方才那幅画面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混沌祭坛上剥落战铠的银甲身影，地脉深处裂成碎片的情劫录，还有那具沉眠地宫的女修骸骨——她的左眼，分明与自己此刻的逆命之瞳生得一般无二。
“墨哥哥？”
带着几分急切的唤声自左侧传来。
墨羽偏头，看见白若薇正蹲在魔影消散的中心，玄色裙裾沾着焦灰，发间的青玉符簪歪向一侧。
她指尖轻轻拂过地面焦痕，眉峰微蹙，像是在辨认什么纹路。
符笔被她咬在唇间，另一只手从腰间玉囊里摸出个青瓷小瓶，拔开瓶塞倒出几滴灵露，沾在指尖后往虚空中一按——半透明的灵纹随着她的动作浮起，金红交织的纹路在残阳下泛着微光。
“这是......”白若薇的声音突然发颤，符笔“当啷”掉在地上。
她盯着自己勾勒出的灵纹，又快速翻出怀中那本被翻旧的《九幽引魂图》，指尖在书页上急速滑动，最终停在某一页。“轮回刻印！”她倒抽一口冷气，“和图录里记载的轮回刻印......有七分相似！”
墨羽撑着石柱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软得像泡在温水里的棉絮。
他扶着墙缓了缓，目光扫过白若薇发颤的指尖——那灵纹的走向确实有些眼熟，像极了他在逆命之瞳中见过的因果线，只是更繁复，更晦涩，仿佛藏着某种被刻意抹除的仪式。
“小心。”
低哑的男声从右侧传来。
林远萧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中间，玄色广袖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若隐若现的青纹。
他指尖快速结印，三道淡青色的光膜依次铺展，将三人笼罩其中。
墨羽注意到他的指节泛着青白，分明是强行催发灵力的迹象——方才为他挡黑焰锁链时，林远萧的玄阴剑已经崩碎，此刻又布下三重隐匿阵，怕是伤上加伤。
“你......”墨羽刚开口，就见林远萧猛地转头看向他，眼底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情绪。
少年耳尖泛红，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是被风卷走的碎叶：“我宗密典里......有句话。”他别开视线，望着山门外翻涌的云气，“镜出，魂归，万劫启。”
墨羽的呼吸一滞。
逆命之瞳又开始发烫，他抬手按住左眼，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焦土上，晕开暗红的花。
镜？
他突然想起灵雪瑶提过的“尘世镜”，想起玉清婉说他是“尘世范例”——难道所谓“镜”，指的就是自己？
“当啷。”
白若薇的符笔滚到墨羽脚边。
他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地面的刹那，忽然一怔。
焦土的余温透过掌心传来，带着几分奇异的灼痛，像是......某种残留的灵力在灼烧皮肤。
他顺着符笔滚落的轨迹摸过去，指腹触到一处凹陷——不深，却呈规则的圆形，像是被什么硬物重重砸出来的。
“墨哥哥？”白若薇凑过来，“你在找什么？”
墨羽摇了摇头，将符笔递给她，目光却仍落在那处凹陷上。
余温透过掌心往手臂上爬，他隐约听见某种极轻的嗡鸣，像是古钟在极远处被拨动，又像是谁在耳边低低诉说着什么。
山风卷着残叶掠过众人发梢，林远萧的隐匿阵泛起细微的涟漪。
白若薇还在翻着《九幽引魂图》喃喃自语，林远萧的目光则始终黏在墨羽按在地面的手背上，喉结又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
逆命之瞳的震颤突然加剧，墨羽猛地抽回手，掌心赫然多了道红痕。
他望着那道痕迹，又望向地面那处凹陷——方才触到的，绝不是普通的焦土。
残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风里飘来灵雪瑶清冷的唤声：“墨公子，宗主请你去主殿。”
墨羽抬头，看见灵雪瑶站在尘心阁废墟边缘，银发被风吹得散乱，赤瞳里映着最后一缕霞光。
她手中抱着半卷裂成碎片的情劫录，玉白的指尖深深掐进玉简里，像是要把那些裂痕按回去。
林远萧的隐匿阵“嗡”地散了。
白若薇手忙脚乱地收起《九幽引魂图》，符笔在书页上戳出个小窟窿。
墨羽撑着石柱站起来，左腿的麻意还未消尽，他踉跄了一下，却在要摔倒时被一双手稳稳托住——是林远萧，耳尖更红了，别过脸轻咳一声：“走慢点。”
灵雪瑶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墨羽左眼上。
她抱情劫录的手紧了紧，赤瞳深处闪过一丝墨羽看不懂的情绪，像是痛，又像是喜。
“走吧。”她转身往主殿方向去，银发在暮色里划出一道银线，“有些事，该说了。”
墨羽跟着她往前走，经过那处凹陷时，刻意放慢了脚步。
余温还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那道红痕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焦土的余温透过墨羽掌心的薄茧往上钻，这温度不似普通地火残留的灼烫，倒像有活物在皮肤下蠕动。
他蹲下身，用指腹沿着凹陷边缘轻轻摩挲——那些原本模糊的焦痕在逆命之瞳的微光下突然清晰起来，竟是枚逆五芒星状的烙印，每道棱角都缠绕着锁链般的暗金符文，像极了被锁进星图里的困兽。
“这是......”他话音未落，左眼突然炸开锥心剧痛。
逆命之瞳不受控地睁开，血色纹路顺着眼尾爬向鬓角，识海里翻涌的画面几乎要将他碾碎——混沌雾气中，青铜祭坛巍然矗立，他被九根玄铁锁链贯穿肩胛，胸口的血肉被生生剜开，露出一枚流转着星辉的光核。
祭坛下站满素衣女修，为首的女子戴着与玉清婉同款的月纹冠，她手持玉剑指向他的心脏，唇形分明在说：“镜奴无魂，不过是渡情劫的薪柴。”
“墨哥哥！”白若薇的手重重按在他肩头。
墨羽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白若薇的符笔正抵在他眼前晃动，她的瞳孔因紧张缩成针尖：“你刚才像中了邪似的，眼睛红得吓人！”
林远萧半蹲着挡在两人与烙印之间，玄色广袖垂落如瀑，腕间青纹因灵力运转泛着幽光。
他指尖虚点墨羽眉心，一道清凉灵力渗入识海，确认无异常后才松了口气：“逆命之瞳......又看到什么了？”
墨羽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白若薇已趴在地上，鼻尖几乎贴到烙印。
她从腰间摸出个黄铜放大镜，镜片上刻着聚灵阵纹，对着符文照了片刻，突然倒抽冷气：“这纹路！
和《上古禁术录》里的‘情魄剥离’标记一模一样！
我上个月在藏书阁抄录时，看到过类似的图——用活人魂魄为引，剥离仙子历劫时沾染的红尘执念......“
“不对。”林远萧突然打断她，指尖划过烙印边缘的锁链符文，“焚天魔域的誓约印，锁链必须逆时针绕三匝。”他屈指弹在焦土上，脆响惊飞几只寒鸦，“你看这第三根锁链的起笔，是从‘生门’位开始的——这是魔修用来标记祭品的血契印，被选中的人，要么成为献祭的活牲，要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墨羽惨白的脸，“成为替死鬼。”
山风卷着焦灰掠过三人发梢。
白若薇的符笔“当啷”掉在地上，她慌忙去捡，却被林远萧抢先一步握住手腕：“别碰！
这印记还在吸收地脉灵力。“少女的指尖在发抖，他能感觉到她腕骨的细弱，像握了根浸在冰水里的玉簪。
墨羽盯着地面的烙印，喉间泛起铁锈味。
记忆碎片在逆命之瞳里闪回：灵雪瑶整理情劫录时，他曾瞥见某页写着“镜奴九十八号，魂碎于玄冰洞”；玉清婉递给他的《尘世范例守则》最后一页，用朱砂笔写着“镜奴不得问因果，不得存执念”；还有方才那幅画面里，祭坛下女修们的袖纹——与玉瑶宗现任弟子的服饰，竟有七分相似。
“我不是第一个‘范例’。”他突然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是第九十八个。”
白若薇的瞳孔骤然放大，符笔从指缝滑落，在焦土上划出一道白痕。
林远萧的手指扣紧了她的腕，指节因用力泛白，玄色广袖下的青纹却更亮了，像要渗出血来。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残叶打了个旋，吹得三人衣袂翻飞。
“你怎么知道？”林远萧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墨羽抬起左手，逆命之瞳的血色纹路正顺着小臂往掌心爬。
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想起昨夜在厢房翻到的那本破书——《镜奴志》，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第一百号镜奴 墨羽”，而最后一页的墨迹未干，分明是他自己的字迹：“前九十八号，皆亡于情劫圆满时。”
“因为......”他的声音哽在喉间，“我见过他们的名字。
在灵雪瑶的情劫录里。“
话音未落，地面的烙印突然泛起红光。
三人同时后退半步，就见一缕猩红雾气从五芒星中心渗出，在半空凝成两个滴血的古字：“还债”。
白若薇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符囊，却摸了个空——方才混战中符囊被魔焰烧了个洞。
她咬着唇后退，撞进林远萧怀里。
少年的手臂立刻环住她，玄阴剑的残魂在他识海翻涌，却连半道防御阵都结不出来——方才为挡黑焰锁链，他的灵力已耗去十之八九。
“这是......”墨羽伸手去碰那团雾气，指尖刚触到红芒，就像被火烫了般缩回。
逆命之瞳里又闪过画面：千年前的祭坛上，那个被剜去光核的“他”突然睁眼，血瞳里翻涌着与此刻相同的红芒，对着持剑女修嘶声喊：“我要你们，用命来偿！”
“走。”林远萧突然拽住墨羽的手腕，“这里不安全。”他的声音发哑，玄色广袖下的青纹已蔓延到肘部，“白师妹，收了这印记——用你的离火符，快！”
白若薇手忙脚乱地翻出最后一张离火符，符纸在她掌心抖得像秋叶。
她咬着舌尖念咒，符纸腾起橘色火焰，却在触及红雾的刹那被弹开，烧得焦黑的符灰簌簌落在“还债”二字上，竟被雾气吸收得干干净净。
“不用白费力气了。”
清冷的女声从高处传来。
三人抬头，见灵雪瑶立在尘心阁残垣上，银发被血霞染成金红，怀中的情劫录正渗出幽蓝光芒。
她赤瞳里映着那团红雾，指尖轻轻抚过玉简上的裂痕，像是在安抚什么：“这是镜奴与玉瑶宗的因果，该了断了。”
林远萧的手猛地收紧，玄色广袖下的青纹突然暗了下去——那是他宗门特有的“隐息纹”，遇危险便会自动隐匿气息。
此刻纹路暗灭，说明他的警惕已松懈到极点。
白若薇抬头望着灵雪瑶，突然想起半月前在藏书阁见过的古籍：“情劫之灵，掌七情轮回，见因果而不渡，观生死而不救......”
“第九十九劫，已动心锚。”灵雪瑶的低语被风卷散，她抱着情劫录转身，银发在暮色里划出银线，很快消失在主殿飞檐后。
墨羽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逆命之瞳的刺痛渐弱，却在此时注意到掌心多了道赤色纹路——细如游丝，沿着掌纹蜿蜒，像被谁用红笔轻轻描过。
他想起被赤炎掳走时，那魔修曾用混沌火种在他心口烙下印记，此刻这纹路，竟与那印记的边缘如出一辙。
山风卷着残叶掠过他发梢，白若薇的惊呼声在身后响起，林远萧的灵力波动又开始紊乱。
墨羽低头盯着掌心的红纹，喉间泛起苦涩——他突然明白，所谓“尘世范例”，不过是根引线，而他，正站在一场千年棋局的引爆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