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他的声音发颤，往前挪了半步又顿住。
男子伸出手，黑雾里的指尖正滴着和藤蔓断口一样的黑血，“小萧，”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终于来见我了。”
白若薇猛地拽住林远萧的衣袖。
她的脸还泛着被勒过的红，眼泪却已经止住了，盯着男子腰间的玉牌：“那玉牌……和萧姐姐的好像。”林远萧的身体晃了晃，突然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全是冷汗：“那是我师兄的。他十年前就该……”
“该和山门同沉？”男子笑了，黑雾里的眼睛突然亮起两点幽光，“可他们没烧干净我的执念，没烧干净这归寂林的情种。”他的视线转向墨羽，“你就是那个‘尘世范例’？有意思，竟能让赤鳞残片认主。”
墨羽握紧残片，能感觉到上面的镜纹在发烫。
逆命之瞳里的因果线突然变得清晰——所有藤蔓的因果都连向男子，所有锁情咒的因果都连向男子，甚至归寂林的异动，都是这男子用执念祭炼出来的局。
“你是谁？”他扬起剑，剑尖直指男子咽喉，“和夜无踪什么关系？”
男子没有回答。
他抬起手，黑雾里的指尖指向老槐树洞。
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面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灰，却能隐约照出墨羽的倒影——和他梦境里刻镜人持凿的模样，分毫不差。
“镜奴，”男子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像来自极深的地底，“该醒了。”
墨羽的左眼骤然刺痛。
逆命之瞳的红光里，他看见镜面的灰层正在剥落，露出下面刻满的镜纹——和赤鳞残片、和他掌心的暗红纹路，组成了完整的“尘世镜”。
而在镜面最中央，有行小字在发光：“镜碎情生时，镜奴复命日。”
藤蔓突然停止了蠕动。
白若薇松开林远萧的手，悄悄摸出张备用雷符；林远萧弯腰捡起匕首，指腹在刃口试了试，血珠立刻渗出来——他需要疼痛保持清醒。
墨羽的剑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这归寂林的劫，从来都不是为了夜无踪，而是为了让他记起：自己曾是“尘世镜”的刻镜人，曾用千年时光，在镜面上刻下所有仙子的情劫。
而此刻，镜面的灰层即将剥落殆尽。
老槐树上的锁情咒纹突然全部亮起，藤蔓重新开始抽击，比之前更狠、更密。
墨羽挥剑斩断缠向白若薇的藤条，余光瞥见林远萧的匕首刺进男子胸口——黑雾里溅出黑血，男子却只是笑，伸手接住匕首，“小萧，你还是这么心软。”
白若薇的雷符炸在男子脚边，清光终于撕开黑雾的一角——她看见男子的脸了，和林远萧有七分相似，眉骨处有道浅浅的疤痕，和林远萧藏在妆底下的那道，位置分毫不差。
“他是你哥哥？”她脱口而出。
林远萧的手一抖，匕首“当啷”落地。
男子弯腰捡起匕首，在指尖转了个花，“小萧没和你们说？我是他亲兄长，十年前替他顶了‘私藏男修法诀’的罪名，被扔进归寂林喂噬忆木。”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当时他才十四岁，跪在宗门前求了三天三夜，嗓子都哭哑了。”
林远萧的眼眶红了。
他想起十四岁那年的雪，他跪在玉清婉面前，额头抵着青石板，“求宗主开恩，是我偷拿的法诀，和哥哥无关。”可哥哥却冲上来把他护在身后，说“是我教他的，要罚罚我”。
后来他被拖走时，回头对他笑：“小萧，好好活着，替哥哥看看玉瑶宗的月亮。”
“哥哥……”他的声音哽咽，往前迈了一步。
男子却突然挥起匕首，朝他心口刺来。
林远萧本能地侧躲，匕首擦着他的锁骨划过，在肩甲上留下道深痕。
“傻弟弟，”男子的黑雾重新裹住身体，“我早不是人了，是这归寂林的情种，是噬忆木的养分。刚才那一下，是要让你恨我。”
“为什么？”林远萧捂着流血的肩膀，“你明明……”
“因为只有恨，才能破情劫。”男子的声音渐弱，黑雾开始消散，“那面镜子要醒了，它需要镜奴记起一切。而镜奴记起一切的前提，是……”
他的话被藤蔓的抽击声打断。
墨羽的逆命之瞳突然捕捉到新的画面：三息后，他的左眼会燃起金纹，那是“尘世镜”彻底苏醒的征兆。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赤鳞残片，镜纹正在吸收他的血，颜色越来越鲜艳，像团即将燎原的火。
白若薇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
她指着老槐树洞的青铜镜，声音发颤：“羽哥，镜子……在照你。”
墨羽抬头。
镜面的灰层已经完全剥落，他的倒影清晰可见——不是现在的模样，而是穿着玄色刻镜袍，手里握着凿子，正在镜面上刻最后一道纹。
而在镜面深处，有个女声在回响：“镜奴，若有一日镜碎，你便替这方世界，看看情为何物。”
藤蔓的抽击声更急了。
林远萧的哥哥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那半块玉牌，躺在老槐树下，和林远萧的半块，在雾气里泛着幽光。
白若薇的雷符还剩最后一张，她捏着符纸的手还在抖，却朝墨羽笑了笑：“羽哥，我信你。”
墨羽握紧赤鳞残片。
他能感觉到镜纹在他掌心灼烧，逆命之瞳的红光里，所有因果线都指向那面青铜镜——那是他的过去，是他的宿命，是他必须面对的真相。
老槐树上的锁情咒纹突然全部碎裂。
藤蔓失去了支撑，像被抽了脊骨的蛇，软趴趴地瘫在地上。
墨羽的剑势未收，左眼的红芒突然转为金纹，如火焰般燃烧，在雾气里映出一片璀璨的光。
第114章 幽林缚影劫初现
我蹲在树桩上扒拉着烤蘑菇，火星子噼啪溅在白若薇新画的困灵符上，烫出个焦黑的月牙印。
她抱着符筒跳脚，发间的玉铃叮铃乱响：“墨羽！你再用我的符纸引火，我就把你捆成粽子丢进寒潭喂锦鲤！”
“得嘞，薇仙子饶命。”我把最后半块蘑菇塞进嘴里，故意吧唧出声，“再说了，要不是你非说‘夜无踪最近在幽林出没’，咱们至于大半夜摸进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林远萧抱着剑站在五步外，月白裙角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裹着青缎的剑鞘——那是他“女弟子”身份里唯一的破绽。
他垂眸擦着发簪，声音清泠：“幽林是玉瑶宗与魔渊的分界，夜无踪若想偷运魔器，这里是必经之路。”
我瞥了眼他发间那支褪色的木簪——今早替他整理仪容时，我摸到簪尾刻着“萧”字。
男修的名讳，藏在女修的妆奁里。
白若薇突然掐住我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冰：“别说话。”
林远萧的剑已出鞘三寸，剑气割开了薄雾。
幽林的虫鸣不知何时停了。
我眯起眼，逆命之瞳在眼眶里发烫——这是我能窥见因果线的征兆。
眼前的藤蔓突然渗出暗红丝线，像无数条扭曲的血管，从四面八方的树干里钻出来，缠上白若薇的符筒，勒紧林远萧的剑鞘，最后蛇一般攀上我的脚踝。
“靠！这藤蔓活了？”我猛地抽脚，却见那青藤表面浮起暗纹，竟与前日禁地魔修留下的烙痕如出一辙。
白若薇的符纸“唰”地撒了满地，金纹在藤蔓上炸开：“定身符！困灵——”话没说完，藤蔓突然暴长，卷住她的腰往树后拖。
她尖叫着抓住我的袖子，我被带得踉跄，撞进林远萧怀里。
他低咒一声，反手挥剑，却见剑锋砍在藤蔓上，只溅起几点火星。
“这藤皮比玄铁还硬！”林远萧的发簪“叮”地落地，露出耳后半寸短发——果然是男的。
我憋着笑去捡簪子，藤蔓却趁机缠住我的脖子，勒得我喘不上气。
逆命之瞳里的因果线更红了。
我看见这些藤蔓的“因”——它们的根须扎在地下，连接着某处跳动的暗红心脏。
“薇儿！”我扯着脖子喊，“你符阵不是能找灵脉吗？顺着藤蔓找根！”
白若薇被吊在树杈上，正手忙脚乱地画符：“找着了！东南方三十步！”她指尖一弹，一张燃着金焰的符纸“咻”地飞进藤蔓丛。
“远萧！砍断那根主藤！”我踹开缠在腿上的藤蔓，扑过去抱住白若薇的腰往下拽。
她的符纸烧穿了藤蔓，却又有新的藤蔓从土里钻出来，像活物般互相缠绕着往我们身上爬。
林远萧的剑突然泛起青光——那不是玉瑶宗的御剑术。
他旋身跃起，剑光如游龙，精准地劈在白若薇指的方位。
“咔嚓”一声，主藤断裂的瞬间，所有藤蔓都瘫软下来，像被抽了筋骨的蛇。
我瘫坐在地上直喘气，白若薇揉着被勒红的手腕，突然指着林远萧的脚：“萧姐姐，你、你鞋跟断了？”
林远萧低头，脸“唰”地红到耳根——他为了扮女修，穿了双垫高的绣鞋，此时木跟裂成两瓣，露出里面塞的碎布。
我憋不住笑出声，他抄起剑鞘作势要打：“笑够了？看看主藤断口。”
我凑过去，倒抽一口冷气——断藤的截面里，密密麻麻嵌着细小的骨片，泛着幽蓝的光。
“这是……”白若薇凑近闻了闻，脸色骤变，“是寒潭底的化骨草腐蚀过的骨头！宗门禁地的寒潭，专门用来处理历劫失败的仙子……”
风突然大了，吹得断藤上的骨片沙沙作响。
我摸出怀里的小铜镜——那是灵雪瑶给的“情劫录”，此刻镜面浮现出一行血字：因果已现，劫数将临。
林远萧蹲下来，用剑尖挑起一片骨片。
月光照在上面，我看清骨片上刻着极小的字：“玉瑶宗，第柒拾玖代，清欢仙子。”
“清欢仙子？”白若薇倒吸一口凉气，“她三年前历劫成功，宗主还办了庆功宴！”
我望着满地瘫软的藤蔓，逆命之瞳里的因果线突然连成一张大网，网心是那日魔修闯入禁地时，玉清婉宗主眼里的恍惚。
“走。”林远萧突然扯起我的胳膊，“这里不对劲。”
我们刚迈出三步，身后传来“咔嚓”一声——那截断藤竟开始蠕动，骨片重新钻进藤蔓里，暗红的因果线再次爬满整片林子。
白若薇的符纸在发抖：“它们、它们又活了……”
我摸出怀里的铜镜，镜面的血字变成了：逃。
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混着沙哑的笑声，像砂纸擦过石板。
“跑！”我拽着两人往林外冲，逆命之瞳里，一条漆黑的因果线从林子深处窜出，缠上了我的脚踝。
那线的尽头，是一双裹着赤炎战铠的手。
墨羽握剑的手因用力而泛白，他挥剑斩向缠上左臂的藤蔓时，听见“嗤”的一声轻响，暗红汁液顺着剑锋淌下，竟是腥甜的血珠。
更令他脊背发凉的是，那截断藤里传来沙哑的低语，像极了古寺老钟裂帛的残响：“第九十九人……你又回来了。”
“什么？”他踉跄后退，剑尖戳进泥土里才稳住身形。
左眼逆命之瞳突然灼烧起来，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铁签子捅了一下，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万千青藤如钢锥般贯穿他的胸膛，每根藤尖都挑着半透明的魂魄，那些面容或悲或悯的女子，他竟在宗内画像里见过：第七十七代善音仙子，第八十三代素心仙子，还有白若薇总念叨的清欢仙子……她们的指尖腾起幽蓝火焰，在他剧痛的嘶吼中，齐声道：“以情祭天，以劫渡厄。”
“羽哥！”白若薇的尖叫刺穿幻象。
他猛地回神，正见白若薇攥着净灵符的手在发抖——本该驱邪的金光被藤蔓吞得干干净净，那些青藤反而膨胀了一圈，表皮泛起病态的紫斑。
“怎么会这样？”她咬着嘴唇，腕间银铃碎响，突然把净灵符揉成一团，从乾坤袋里抓出一叠赤符，“离火符！”
符纸在她掌心腾起橘红火焰，她咬破指尖在符阵中心画了道血线，娇喝：“破！”离火如活物般窜向藤蔓，这次青藤终于发出“兹啦”的惨叫，蜷缩着后退。
墨羽借着火光看清藤身纹路——那些扭曲的暗纹竟与他在藏经阁偷看到的《镜魂录》残卷一模一样，当时灵雪瑶曾用玉尺敲他额头：“这是禁忌咒印，碰了要折寿的。”
“是情根！”白若薇的声音带着哭腔，离火符烧得她指尖发红，“宗门禁地的情藤根本不是妖物，是用仙子们的情劫养出来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