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滚木和沉重的礌石，如同冰雹一般，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向城下的宋军。
几名推着冲车的背嵬军士兵躲闪不及，被滚木砸中，瞬间筋骨断折，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和厚重的城门。
但他们倒下了，身后的同伴立刻补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扛着来自城头的猛烈打击，依旧在奋力地撞击着关门。
城下的宋军勇猛无畏，城上的金军顽抗死守。
紧张的气氛，在雁门关下急剧攀升，一场血腥的攻防战，就此展开。
看着自己的弟兄在城下浴血奋战，不断有人倒下，杨再兴目眦欲裂。
他怒吼一声，双腿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狗娘养的！”
杨再兴手中的丈八蛇矛，如同出海的蛟龙，猛地向前一挺，对准城楼上一个正在往下扔石头的金兵，奋力刺去！
那名金兵正得意洋洋，根本没想到城下的长矛能攻击到自己。
他只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一截冰冷的矛尖已经从自己胸前透出。
他脸上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身体像个破麻袋一样，从城墙上翻滚坠落。
这一手，镇住了城楼上不少金兵。
激战一直持续到午后。
背嵬军的勇士们虽然悍不畏死，但雁门关的城墙实在太过坚固，关门也非同寻常，撞了半天，也只是撞出了一些裂纹。
而宋军的伤亡，却在不断增加。
岳飞在后方看得真切，知道硬攻并非良策，便下令鸣金收兵。
杨再兴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不能白白让弟兄们送死，只好带着部队退回了营中。
回到大帐，杨再兴一脸的懊恼和愧疚。
他脱下头盔，往地上一扔，闷声闷气地对岳飞说道：“将军，末将无能！”
“雁门关城墙坚固，防御森严，这么硬攻下去，就算能攻下，我们恐怕也要伤亡惨重！”
岳飞示意他坐下，递给他一碗水，脸上并没有责备的神色。
“我看到了，不怪你。”
“此关易守难攻，本就在意料之中。”
杨再兴咕咚咕咚喝完水，抹了把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
“对了，将军！”
他兴奋地说道：“今天下午退兵的时候，末将特意绕着关城转了一圈，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岳飞看着他神神秘秘的样子，问道：“发现了什么？”
“在关城西侧，靠近悬崖的地方，我发现了一条几乎被荒草完全覆盖的小路！”
杨再兴越说越激动，站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那条路看起来像是一条荒废了很久的栈道，非常隐蔽！我派了两个身手好的弟兄摸上去看了看，那条栈道虽然有些地方已经腐朽，但小心一点，还是可以攀爬上去的！”
“最重要的是，那条栈道，似乎可以一直迂回到敌军的后方！”
岳飞听到这里，眼神瞬间就亮了！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仔细端详着雁门关西侧的地形。
“好小子！”
他脸上终于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丝真正的笑容，回过身，重重地拍了拍杨再兴的肩膀，满是赞许。
“有你的！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杨再兴被夸得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谦虚道：“嘿嘿，还是俺老杨机灵！”
岳飞没有理会他的自吹自擂，手指在地图上快速敲击着，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他立刻召集众将，重新进行部署。
“杨再兴！”
“末将在！”
“你，立刻挑选两千名身手最敏捷的精锐，带上绳索和攀爬工具，今夜就从那条栈道摸上去！”
“记住，行动一定要隐秘，务必在天亮前，潜入到敌军的后方！”
“其余各部，养精蓄锐！”
岳飞的目光扫过众将，声音斩钉截铁。
“明日清晨，我将亲率大军，从正面发动总攻，声势要比今日大十倍！”
“杨再兴，待你在敌后成功放起狼烟，以大火为号，我们便前后夹击，一举拿下雁门关！”
杨再兴在向岳飞汇报那条栈道的情况时，还嫌说得不够清楚。
他甚至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了在关城上看到的金兵巡逻时的语气和动作，一会儿挺着肚子学金军将领走路，一会儿又缩着脖子学哨兵打盹。
那滑稽的样子，逗得岳飞身边的几位将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本紧张的军帐内，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八月十七，深夜。
雁门关西侧的悬崖峭壁，如同一只匍匐在暗夜里的巨兽。
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消失了。
只有呼啸的山风，像是鬼魂在哭嚎。
杨再兴第一个将粗糙的麻绳系在腰间，绳索的另一头，牢牢地固定在崖顶的一块巨石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两千名背嵬军的精锐。
这些汉子，一个个都沉默不语，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狼性。
“都给老子听好了！”
杨再兴压低了声音，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士兵们的心里。
“咱们是尖刀，是捅进金狗心窝子的那一把！”
“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谁要是手脚不利索，自己掉下去了，老子不怪你。”
“可要是谁敢发出半点声音，惊动了金狗，坏了岳将军的大事，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他顿了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两千人齐声低吼，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撼动山岳的气势。
杨再兴满意地点点头。
他双手抓住绳索，双脚在粗糙的岩壁上用力一蹬。
整个人如同壁虎一般，灵巧地贴了上去。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士兵们有样学样，一个接一个，攀上了这面死亡绝壁。
夜，漆黑如墨。
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月亮和星辰，天地间一片混沌。
只有偶尔，当山风吹开一丝云缝，惨白的月光才会短暂地洒落下来。
月光照亮了崖壁上那些蠕动的身影。
也照亮了他们被汗水浸湿，却无比坚毅的面庞。
他们就是悬挂在黑夜中的一串串蚂蚁，小心翼翼，却又坚定不移地向上攀爬。
风在耳边呼啸，刮得脸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