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似刀。林默率领的百人死士小队,如同暗夜中流淌的溪流,悄无声息地穿过焦黑的战场废墟,向着北军大营后方的投石车阵地摸去。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白日火攻留下的刺鼻焦糊味,混合着泥土和鲜血的气息,令人作呕。
每个人都清楚,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征程。且不说北军大营守卫森严,单是他们手中那些极不稳定的“猛火油柜”和仿制“天火”罐,就如同揣着一群躁动的魔鬼,稍有不慎,未伤敌,先焚己。
林默伏在一处土坡后,借着远处营火微弱的光线,仔细观察着目标阵地。那里矗立着数十架庞大的投石车,如同沉睡的巨兽,周围有巡逻队来回走动,戒备森严。更远处,是连绵的北军帐篷,鼾声隐约可闻。
“石虎,”林默压低声音,“带你的人,解决掉外围巡逻队和固定哨,动作要快,不能发出声响。”
“是!”石虎眼中凶光一闪,打了个手势,十余名最擅长潜行刺杀的“暗影卫”成员如同狸猫般散开,融入阴影之中。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几声极其轻微的闷响和拖曳声传来,石虎返回,做了一个“清除完毕”的手势。
“行动!”林默一挥手,死士们立刻分为数组,两人一组,抬着沉重的“猛火油柜”或抱着危险的“天火”罐,猫着腰,快速而谨慎地冲向那些投石车。
“猛火油柜”是格物院根据林默的构想,结合现有技术打造的原始火焰喷射器,利用活塞压缩空气,将格物院特制的、相对稳定的燃油混合物喷射出去,射程仅有十数步,且极为笨重危险。而仿制的“天火”罐,则更加致命,其稳定性连格物院的工匠都无法完全掌控。
林默亲自带着一队人,目标是阵地中央那几架最为庞大的、白日里轰击城门的超级投石车——北军称之为“龙炮”。
靠近“龙炮”,那巨大的木质结构和紧绷的兽筋绳索带来一股沉重的压迫感。两名死士迅速将“猛火油柜”的喷口对准了“龙炮”的关键承重结构和堆积在一旁的备用油脂桶。
“点火!”林默低喝。
一名死士用火折子点燃了引信。“嗤”的一声,一股粘稠的、带着恶臭的油柱从柜口喷涌而出,遇火瞬间化作一条凶猛的火龙,狠狠舔舐着“龙炮”的木质骨架和那些油脂桶!
“轰!”油脂桶被引燃,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将巨大的“龙炮”吞没!
几乎在同一时间,其他小组也纷纷得手!有的用“猛火油柜”焚烧投石车的扭力结构和配重箱;有的则更加悍不畏死,直接将仿制的“天火”罐砸向投石车底座,引发更加强烈的爆炸和燃烧!
整个北军投石车阵地,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了一片火海!爆炸声、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被惊醒的北军士兵惊恐的呼喊声,响成一片!
“敌袭!敌袭!”
“救火!快救火!”
“是南人的鬼火!”
北军大营瞬间炸开了锅!无数士兵从帐篷中涌出,乱作一团。有人试图救火,但“猛火油柜”喷射的燃油和仿制“天火”引发的燃烧极其猛烈,寻常手段难以扑灭,反而有更多士兵被蔓延的火焰吞噬。
“撤!按预定路线撤退!”林默见目的已达到,立刻下令。他们必须趁乱尽快脱离。
然而,北军的反应比预想的更快。一支负责营地警戒的精锐骑兵,已然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呼啸着包抄过来!
“保护先生先走!”石虎怒吼一声,带着剩余的“暗影卫”成员,如同磐石般挡在了追兵面前,刀光闪动,与北军骑兵惨烈地厮杀在一起,用血肉之躯为林默等人争取时间。
林默看了一眼在火光中浴血奋战的石虎等人,牙关紧咬,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他带着其余死士,背负着剩余的器械,沿着来时勘定好的小路,向历阳城方向狂奔。
身后,是冲天的火光、震耳的厮杀声和北军气急败坏的怒吼。不断有死士在撤退途中被流矢射中倒下,或者因为背负的器械爆炸而与追兵同归于尽。
当林默等人终于看到历阳城模糊的轮廓时,身后追兵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城门早已得到信号,开启了一条缝隙。
“快!进城!”城头上的赵贲嘶声大喊。
林默等人用尽最后力气冲入城门,厚重的城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将追兵挡在外面。城头上箭如雨下,暂时逼退了追兵。
林默靠在冰冷的城墙上,大口喘息着,浑身沾满了烟灰和同伴的鲜血。他清点人数,跟随他出城的百名死士,连同断后的石虎等人,活着回来的,不足二十人!而且人人带伤。
“石虎……石虎他们呢?”林默声音沙哑地问道。
一名侥幸撤回的“暗影卫”队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统领……统领和弟兄们……为了挡住追兵……全都……全都战死了!”
林默闭上了眼睛,一股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席卷全身。石虎,这个从微末时就跟随他,历经无数生死,忠心耿耿的部下,终究还是将热血洒在了这片焦土之上。
然而,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强行振作精神,在侯三的搀扶下,登上城楼。
远处,北军投石车阵地的火光依旧映红了半边天,爆炸声偶尔还会传来。可以想象,慕容克苦心经营的“龙炮”和大量投石车,已然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火攻中损失惨重。
“值了……”赵贲看着远处的火光,喃喃道,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林尚书,您……您做到了!”
城头上的守军士兵,看着远处北军阵地的混乱和冲天的火光,再看看眼前这位浑身浴血、亲自带队焚毁了北军“妖火”利器的年轻尚书,原本低落的士气,如同被注入了一股强心剂,眼神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混杂着敬佩与决绝的光芒所取代。
林默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和血腥气的空气,目光投向北方那依旧庞大的北军主营。他知道,焚毁投石车,只是斩断了慕容克最锋利的一根爪牙,远未到胜利的时刻。慕容克的主力尚在,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但至少,他证明了“天火”并非不可战胜,北虏也并非不可损伤。
夜焚龙炮,以血与火为代价,他终于在绝望的黑暗中,为历阳城,为南朝,撕开了一道微弱却至关重要的……希望之光。
接下来的,将是更加残酷的正面较量。而他,必须带领这群刚刚重燃斗志的将士,守住这道光,直至……黎明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