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撕扯感短暂传来，又迅速平息。
当洛灵瑶被那无法抗拒的剧痛与灵魂剥离般的虚弱从深沉的黑暗中勉强拉扯出一丝意识时，她首先感受到的，并非熟悉的瑶光殿清冷仙气，也不是太虚源境那混沌初开般的大道韵律。
而是一种……无比陌生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灼热而暴戾的能量环境。空气沉重，压抑得让她本就艰难的呼吸更加窒涩。
她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睑。
视线模糊，涣散，如同隔着一层布满裂纹的琉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阔的、线条冷硬的玄色布料，其上隐约有暗金纹路流转，勾勒出某种古老而威严的图腾。这不是她的月白道袍。
她正被人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横抱在怀中。
一股清冽中带着毁灭气息的、却又诡异地让她感到一丝熟悉的力量，正极其小心翼翼地笼罩着她，似乎在尽力隔绝外界那令人不适的环境，同时……试图稳住她体内那如同破败风箱般不断逸散的神力。
是谁？
是……青芷？还是素心？
这个念头刚起，便被她自己否决。这怀抱的力量感，这气息的本质……截然不同。
她艰难地、用尽仅存的力气，将涣散的目光向上移动。
线条冷峻的下颌，紧抿的、失了血色的薄唇，高挺的鼻梁……最终，她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一刻，洛灵瑶残存的神魂，仿佛被最刺骨的冰锥狠狠贯穿！
不是她所熟悉的、属于“臭蛋”的，那双时而懵懂、时而依赖、时而狡黠的、清澈的墨色眼眸。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邃如同吞噬一切的魔渊，纯粹的墨色中，却燃烧着两点令人心悸的猩红光芒。那里面没有了懵懂，没有了依赖，只有深不见底的幽暗、历经万古的沧桑、以及一种……她曾在无数魔头眼中见过的，执掌生杀予夺的、绝对的威严。
可偏偏，在这双本该充满毁灭与冰冷的魔瞳深处，此刻却映照着她苍白破碎的倒影，并翻涌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焦急？痛楚？甚至是……恐慌？
这张脸，俊美无俦，却冰冷得如同神工雕琢的魔像，每一分轮廓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与强大。
是他。
那个在她冲击境界最关键、最脆弱的时刻，被云华引动阵法，内外交困下，于她濒临崩溃的意识边缘，如同撕裂黑暗的毁灭雷霆般降临的身影。那个……一击便湮灭了云华，散发着让她全盛时期都为之凛然的恐怖气息的存在。
可为什么……这张脸，这双眼睛……会与她记忆中那个毛茸茸的、总是蹭着她掌心的小家伙……重合？
“臭……蛋……？”
她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从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这两个字，曾经带着几分无奈纵容的昵称，此刻念出，却如同裹挟着冰碴，割裂着她的喉咙，也割裂着她过往的认知。
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残破的意识。
那个她从星骸间捡回来的、需要她庇护的小可怜？
那个会为了口吃的打翻玉盆、会弄脏她云案、会在她膝头安然入睡的小东西？
那个……她以为彼此相依为命，甚至隐隐视为生命中唯一特殊存在的……“臭蛋”？
竟然……是这样一个……仅仅是气息，就足以让诸天仙神颤栗的……魔？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刺痛，让她虚弱的身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紧接着，是更深的迷茫。
为什么？他为何要伪装成那般弱小的形态潜伏在她身边？是为了她体内的终焉之力吗？像云华一样？可若如此，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下手，为何要等到现在？又为何……会在最后关头出手救她？甚至此刻，他抱着她的动作，那试图为她稳住伤势的力量，虽然霸道，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
还有那一丝……了然的悲伤。
原来如此。
原来她所以为的宁静，所以为的特殊，所以为的“家”的温暖，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之上。她治下仙域，推崇秩序与真实，最终却连身边最亲近的（无论是云华还是臭蛋）都看不透。
何其讽刺。
她看着他，那双总是清冷平静、洞悉世情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破碎的光芒，倒映着魔帝那张冰冷而陌生的脸，以及……他眼中那份她读不懂的复杂。
她想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最终，只是极其疲惫地、缓缓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意识，再次向着无边的黑暗沉沦。
或许，就这样沉沦下去，也好。
总好过，面对这彻底破碎的现实，和眼前这个……陌生而恐怖的，“臭蛋”。
在她意识彻底消散前，似乎感觉到，抱着她的那双臂弯，收得更紧了些。那环绕着她的、混合着魔气与终焉的力量，也变得更加急切和……温柔？
是错觉吧。
毕竟，神，已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