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巴巴地看着冯习易,就差直接说“快给我钱”了。
冯习易放下茶杯,表情依旧平静。
“困难是暂时的。”
“只要路子走对了,前景是光明的。”
“郑厂长,能不能带我们去生产车间看看?我们想了解一下工人的生产情况和精神面貌。”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郑廷立刻站了起来,大手一挥。
“领导这边请!”
他心里乐开了花。
这是要看实际成果了!
看了车间,看了产品,这扶持资金,不就十拿九稳了吗?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冯习易在起身的时候。
和身后的一个随行人员,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个随行人员,手指在腰间不经意地碰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一场精心布置的“调研”,正在郑廷的全力配合下,顺利地进行着。
他以为自己是舞台上的主角,即将迎来鲜花和掌声。
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每一个细节,都被清晰地观察和记录着。
郑廷领着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崭新的生产车间里。
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却成了他此刻最爱听的交响乐。
他指着一条全自动生产线,唾沫横飞地介绍着。
“冯主任,您看!这条线,我们从德国进口的,整个汉东省,独一份!”
“效率,是老厂的五倍!”
“产品质量,直接对标国际一线品牌!”
郑廷的嗓门很大,几乎是吼出来的,生怕别人听不见他的丰功伟绩。
冯习易只是微笑着点头,目光却越过那些闪着金属光泽的机器。
落在了操作台后面那些工人的脸上。
工人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神情麻木,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那不是一种饱含希望的干劲,更像是一种不得不为之的疲惫。
“不错,硬件设施确实很先进。”
冯习易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听不出太多情绪。
郑廷却自动把这当成了最高褒奖,脸上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
“那是!我们搞企业,要么不搞,要搞就搞最好的!”
一行人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回到了宽敞明亮的会客室。
红发秘书立刻手脚麻利地重新换上了热茶。
冯习易坐回沙发,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用杯盖轻轻地撇着浮沫。
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郑厂长,我看你们这车间,这设备,都是一流的。”
“管理也井井有条,工人精神面貌也不错。”
“说实话,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上太多了。”
郑廷一听,腰杆挺得更直了,心里那叫一个美。
可冯习易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我看啊,新大风厂已经完全走上正轨,根基扎实,靠自己的力量就能发展壮大。”
“我们国家那些扶持资金,还是应该优先给那些真正还在泥潭里挣扎的企业。”
“你们这么优秀,就不需要我们锦上添花了嘛。”
这话说的,客气,漂亮,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你们很好,所以,钱没有。
郑廷“噌”地一下,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这怎么行!
我铺垫了半天,彩虹屁吹了半天,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别别别!冯主任,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郑廷急了,身体猛地前倾,双手在空中乱舞,活脱脱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您看到的,都是表面!是风光!”
“实际上,我们这就是个空架子,看着好看罢了!”
“不怕您笑话,我最近正为银行贷款的事儿,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他指了指自己那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银行那边,流程走得特别慢,各种审核,各种评估,就是卡着不放款。”
“我们现在全靠我之前拉来的那点投资撑着,资金链随时都可能断掉!”
“冯主任,我们现在就盼着您们发改委给句准话,给个政策倾斜,拉兄弟一把啊!”
郑廷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眼睛死死地盯着冯习易,充满了渴望。
冯习易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里多了一点探究的意味。
“哦?还有这种事?”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
“按理说,你们这样的优质企业,又是市里的明星项目,银行不应该抢着给你们贷款吗?”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郑廷心里咯噔一下。
他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转念一想,都到这份上了,要是不把自己的“背景”亮出来,这钱恐怕真就飞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赌了!
“唉,冯主任,您是上级领导,我也就不跟您藏着掖着了。”
郑廷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
“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冯习易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愿闻其详。”
“您刚才也说了,我们这个新厂,是从老厂的烂摊子上建立起来的。”
“快刀斩乱麻嘛!”
“但是,这乱麻,也不是那么好斩的。”
郑廷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就说两件事,一个是地,一个是人。”
“这厂区的土地,以前产权乱七八糟,还有不少法律纠纷。银行最怕这个,觉得是风险资产。”
“还有那些下岗的老工人,几千人的遣散费,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笔钱要是处理不好,随时可能出乱子。”
冯习易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问道。
“那你们是怎么解决的呢?”
“这么复杂的问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处理干净,你们的能量,不小啊。”
这个问题,正中郑廷下怀!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得意地一笑,身体重新靠回沙发,二郎腿又翘了起来。
“能量嘛,我们自己当然谈不上。”
“主要是,我们站位高!”
郑廷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
“我们是响应市里和省里的号召嘛!”
“土地的事,说起来还得感谢咱们京州的老革命,陈岩石陈老。”
“陈老您知道吧?他老人家亲自出面,帮我们跟各个部门协调,这才把产权给理顺了。”
冯习易和身后的随行人员对视了一眼。
陈岩石。
这个名字,他们当然知道。
“那工人的遣散费呢?”冯习易追问。
“这个,就更得感谢我们市里的领导了!”
郑廷的音量不自觉地又提了起来。
“李达康书记,亲自拍板!特事特办!”
“达康书记说了,大风厂的改制,是京州国企改革的样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