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药工业化生产的洪流尚在耳边轰鸣，真理学宫这台庞大的机器，已然将下一个颠覆的目标，锁定了修真文明另一根至关重要的支柱——炼器。
与丹道那相对隐秘的炼制过程不同，炼器，尤其是法器的炼制，其成果更为直观，与修士的战力、生存直接挂钩，也因此，其传统更为悠久，壁垒更为森严。一件强大的法器，往往意味着一名炼器大师经年累月的心血，意味着独一无二的器纹传承，意味着需要修士以心神长期温养才能如臂指使。法器，是力量，是身份，更是传承。
然而，在真理学宫，“格物院”下属新设立的“器道理性重构中心”内，这种延续了万古的传统认知，正在被无情地解构。
中心内部的风格，与丹道中心一脉相承，冷峻、简洁，充满了金属与灵晶的光泽。但此处堆放的不是灵草药材，而是各种闪烁着不同金属光芒的灵矿锭、基础胚体，以及大量正在被扫描、分析的成品法器。空气中弥漫着灵火煅烧后的余温、金属切割的细微声响，以及一种类似于硝石与臭氧混合的奇特味道。
林可站在一面巨大的光幕前，上面正以惊人的速度流动着成千上万种不同法器的器纹结构图。从最低阶的清风剑，到一些中小宗门的镇派之宝的仿制品，复杂的纹路如同纠缠的藤蔓，充满了看似玄奥却又隐含混乱的“艺术感”。
陆明、陈晓，以及另外几名在结构与能量学上展现出天赋的弟子，肃立一旁。他们的目光，既带着对传统器纹繁复之美的本能惊叹，又充满了等待将其剖析的跃跃欲试。
“传统炼器，”林可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的手指划过光幕上一柄飞剑那华丽而复杂的器纹，“其核心在于‘赋灵’与‘共生’。炼器师通过独特的器纹，将自身的灵力特性、对天地的感悟‘刻印’于材料之中，使其具备灵性，并与使用者通过长期温养，建立心神联系，最终达到‘人器合一’。”
她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手术刀般的锋利。
“这种模式的优点，在于极致的个性化，可能诞生出与特定使用者完美契合的‘本命法宝’。但其弊端，同样致命。”
“第一，效率低下。每一件法器都是‘手工艺品’，无法量产。”
“第二，门槛极高。对炼器师的天赋、经验、精神力要求苛刻。”
“第三，性能不稳定。器纹设计充满个人风格与偶然性，优劣全凭炼器师水平，甚至状态。”
“第四，使用成本高。需要使用者投入大量时间与心神温养，且一旦损坏，维修极其困难，甚至无法维修。”
光幕上，那华丽的飞剑器纹被高亮标出了十几处能量流转不够顺畅、存在冗余回路、甚至相互干扰冲突的节点。
“更重要的是，”林可放大了一处看似精妙、实则导致能量局部逸散的器纹结构，“这些所谓的‘灵性’与‘独特性’，很多时候，不过是设计缺陷和不可控变量披上的神秘外衣。我们将剥去这层外衣。”
她挥手抹去了所有传统的法器图像。光幕上，出现了数百个被单独剥离、放大、并重新绘制的、结构简洁到极致的“基础符文单元”。
“从今天起，在真理学宫，法器将不再被视为具有‘灵性’的伙伴，而是被视为实现特定‘功能’的‘工具单元’。”
“而任何复杂的工具，都可以被分解为最基本的功能模块。”
她的指尖点亮了其中一个结构稳定、线条流畅的符文单元。
“基础模块一：‘高效能量导流符文’。功能：以最低损耗、最高效率，引导灵力从输入点流向指定区域。标准化参数：能量损耗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五，导通延迟小于一毫秒。”
紧接着，另一个符文单元亮起，其结构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放大效应。
“基础模块二：‘稳定灵力增幅符文’。功能：对输入灵力进行线性放大。标准化参数：放大倍数一点五倍至五倍可调，波动率低于百分之一。”
第三个符文单元，结构致密，给人一种坚不可摧之感。
“基础模块三：‘物质结构强化符文’。功能：提升法器本体材料的物理强度与能量抗性。标准化参数：强度提升百分之五十至百分之二百，依据材料基底而定。”
第四个，线条锐利，隐隐有寒光闪烁。
“基础模块四：‘能量锋锐附加符文’。功能：在法器边缘或尖端附加高频能量波动，提升切割、穿透能力。”
还有“定向悬浮推进符文”、“基础防护力场生成符文”、“灵波侦测与反馈符文”等等……
林可将传统炼器术中那些复杂晦涩、被视为不传之秘的器纹，彻底拆解、归类、优化，最终提炼出了二十七种功能明确、结构最优、性能参数完全量化的“基础器纹模块”！
“这些，就是构成我们未来所有‘科学法器’的‘字母’。”林可的声音带着一种创造规则般的威严，“它们每一个，都经过了‘太虚演算符阵’亿万次的模拟优化，确保其性能达到理论极限，且相互之间具备标准的能量接口与物理连接规范。”
弟子们看着光幕上那一个个简洁、优美、充满数学美感的符文模块，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原来，那看似玄奥无比的器纹，其本质，竟然可以如此简单，如此清晰！
“现在，我们来‘组词’、‘造句’。”林可开始进行演示。
她首先调出了“高效能量导流符文”和“定向悬浮推进符文”，按照标准接口进行虚拟连接，构成了一个最简单的动力系统。然后，她选取了一个流线型的、由学宫工坊部标准熔铸灵械生产的制式合金剑胚作为载体。
“现在，它具备了基础的飞行能力。”林可说道，光幕上，那柄剑胚微微悬浮起来。
接着，她加入了“能量锋锐附加符文”，与导流符文连接。
“现在，它具备了切割能力。”
她又加入了“稳定灵力增幅符文”，嵌入能量传输路径中。
“现在，它的飞行速度和切割力得到了强化。”
最后，她在剑柄处，加入了一个极其简易的、“灵能触发式开关符文”。
光幕上，一柄造型简洁、没有任何多余花纹、通体闪烁着理性银光的“飞剑”模型构建完成。旁边列出了它的全部参数：
【制式飞剑·初版】
· 核心功能：飞行（最高速度：标准值）、物理\/能量切割（强度：标准值）
· 能量源：使用者灵力输入
· 操作方式：灵力触发开关，意念引导方向（内置简易导向符文）
· 特殊要求：无需温养，即插即用
· 预估效能：达到传统中品飞剑平均水平
· 标准化生产工时：预计不到传统方法的十分之一
· 成本：约为传统同级飞剑的二十分之一
“这……这就是我们的法器？”一个弟子喃喃道，看着那毫无“灵性”可言，却各项指标清晰明确的飞剑模型，感觉既陌生又兴奋。
“没错。”林可肯定道，“它不追求与你‘心神相连’，它只保证在你需要的时候，稳定地输出它所被设计的‘功能’。而且，因为模块化设计，任何部分损坏，都可以快速定位，更换对应模块进行维修，甚至可以根据任务需求，临时更换不同的功能模块。”
她又用类似的方法，快速组合出了“制式灵盾·初版”（核心模块：能量导流、防护力场生成、结构强化）、“制式侦查镜·初版”（核心模块：能量导流、灵波侦测、信息反馈）等几种最基础的法器蓝图。
“传统炼器，是‘艺术创作’，结果充满不确定性。而我们的科学炼器，是‘工业设计’，追求的是功能的‘确定性’与生产的‘标准化’。”林可环视众人，“你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熟练掌握这些基础模块的特性与连接规范，然后，像搭积木一样，设计出更多满足不同需求的‘科学法器’。”
就在弟子们心潮澎湃，准备投身于这全新的领域时，器道理性重构中心外，传来了一阵喧哗。
是金焱宗的炼器大师，南宫炎，带着他的几名亲传弟子，几乎是强闯了进来。南宫大师须发皆红，脾气火爆，在金焱宗乃至周边炼器界都享有盛名。他听闻真理学宫竟然敢妄言“重构器道”，还弄出了什么“模块化”的歪理邪说，顿时怒不可遏，非要前来当面驳斥，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炼器！
“谁是主事的？！出来！”南宫炎声若洪钟，带着强大的灵压，震得中心内的器皿微微作响。他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仪器和半成品的模块，脸上充满了鄙夷，“弄这些铁疙瘩、鬼画符，就敢妄称炼器？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法器之灵性，器纹之玄妙，岂是你们这些只知摆弄死物的小儿所能揣度！”
林可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看向这位怒气冲冲的传统炼器大师。
“灵性？玄妙？”她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南宫大师可否具体阐述，您所炼制的法器，其‘灵性’体现在何处？‘玄妙’又带来了多少可量化的性能提升？”
南宫炎被这直接而冰冷的问题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荒谬！灵性乃心神交感，玄妙只可意会！老夫炼制的‘赤炎剑’，剑气灼热，能与火系功法完美共鸣，使用者皆言其如臂指使，这难道不是灵性？！”
“如臂指使？”林可微微挑眉，指向光幕上刚刚构建完成的“制式飞剑·初版”模型，“我的学员，未经任何炼器训练，只需按图索骥，组合标准模块，便能制造出性能稳定、操作简易的飞剑。任何修士，无需温养，拿到手输入灵力即可使用，达到‘即插即用’。请问大师，是您那需要数月乃至数年温养才能‘如臂指使’的赤炎剑更高效，还是我这立即可用、性能明确的制式飞剑更实用？”
“即插即用？立即可用？”南宫炎仿佛听到了最大的笑话，“没有心神温养，如何能发挥法器全部威力？不过是死物而已！”
“死物？”林可不再多言，她对陆明示意了一下。
陆明会意，立刻走到旁边一个工作台前。工作台上，摆放着已经提前制备好的标准合金剑胚，以及用特殊灵刻技术预先制作好的、如同邮票大小、上面蚀刻着完整基础器纹模块的“灵纹贴片”。这些贴片背面有标准接口胶。
在南宫炎和他弟子们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陆明这个完全没有炼器基础的弟子，拿起一块“能量导流模块”贴片，精准地贴在剑胚的能量输入区；拿起“悬浮推进模块”贴片，贴在剑身平衡点；拿起“锋锐模块”贴片，贴在剑刃处；最后，拿起“开关模块”贴片，贴在剑柄。整个过程，耗时不到三十息！
然后，陆明拿起这柄仅仅是贴了几块“铁片”的剑胚，对着测试场中一个用来测试坚固度的灵木桩，输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嗡——”
剑身轻颤，那几块“灵纹贴片”瞬间亮起，结构稳定而高效。下一刻，飞剑化作一道银色流光，虽无炽热剑气，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精准，“嗤”的一声，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需要炼气后期修士全力一击才能损毁的灵木桩！飞行轨迹稳定，操控响应迅速！
“这不可能！”南宫炎的一名弟子失声惊呼。没有淬火？没有赋灵？没有精心雕刻器纹？就这么贴上去就行了？！而且还这么好用？！
南宫炎本人更是瞳孔骤缩，他身为炼器大师，更能看出这其中的恐怖。那飞剑的能量流转效率，高得吓人！虽然缺乏“属性”，但其基础的“飞行”与“锋锐”功能，被发挥到了极致！这种效率，是他很多精心炼制的低阶法器都达不到的！
“现在，我们来谈谈维修。”林可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见陆明操控飞剑回来，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用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锋锐模块”贴片从剑刃上揭了下来。然后，他换上了一块功能类似，但能量频率略有不同的“高频震荡切割模块”贴片。
再次激发。
这一次，飞剑击中另一个灵木桩时，不再是简单的穿透，而是伴随着高频震荡，直接将木桩接触点震成了粉末！
模块化！可替换！这意味着，一件法器可以根据不同敌人、不同环境，快速更换功能！这意味着，损坏了只需要更换坏掉的模块，而不是整件法器报废！
南宫炎看着那柄可以随意变换“技能”的飞剑，又看了看陆明那轻松写意的操作，再回想自己为了炼制一柄赤炎剑，需要在炼器炉前不眠不休、小心翼翼操控火候、耗费心神刻画器纹的艰辛过程……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毕生追求的、视若生命的炼器之道，在这冰冷的、模块化的、如同儿戏般的“贴片”技术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如此低效，如此……落后。
“噗——”
南宫炎猛地捂住胸口，脸色一阵潮红，一口逆血险些喷出。他死死盯着那柄银色的制式飞剑，又看了看光幕上那些结构优美的标准模块，最终，所有的愤怒、骄傲与不甘，都化为了一声漫长而绝望的叹息。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说话，只是失魂落魄地，在自己弟子担忧的搀扶下，转身离去。那曾经挺直的脊梁，此刻佝偻得如同风烛残年的普通老人。
他带来的弟子们，也是面色惨然，看向那些“灵纹贴片”和标准剑胚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茫然，还有一丝……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与渴望。
杨华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中心，他目睹了全过程，轻轻摇头，对林可道：“你这已不是在炼器，你是在定义‘工具’的未来。只是，这未来对某些人而言，太过残酷。”
林可的目光扫过那些如同标准零件般堆放的基础模块，以及那柄完成了演示的制式飞剑。
“工具，本就该如此。可靠，高效，易用。”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情感的羁绊，不应寄托于工具之上，而应专注于探索真理本身。”
“下一步，建立‘科学法器标准化生产线’。”
“当每一个学宫弟子，都能轻易获得并熟练使用这些‘即插即用’的法器时，个体的战力，将不再依赖于机缘和传承。”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决断。
器道的革命，以这种近乎冷酷的模块化、标准化方式，悍然降临。它将法器的神秘面纱撕得粉碎，将其还原为最本质的功能单元，预示着一场更深远的、关于力量分配与使用的变革，即将到来。而那“即插即用”的银白色飞剑，便是这新器道时代，最冰冷、也最耀眼的第一缕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