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蒙德学院为林可和杨华安排的居所，位于主塔楼一处相对僻静的翼楼。房间宽敞，带有独立的书房和小型实验室，窗外可以俯瞰到一部分练习场和远处笼罩在薄雾中的魔法森林。尽管环境幽静，但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带着衰败感的魔力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此地的困境。
安顿下来的第一个清晨，林可和杨华没有像其他法师一样进行传统的冥想或研读典籍，而是开始了他们独特的“工作”。
书房被迅速改造。林可从带来的加固箱中，取出了那些对于魔法世界而言堪称“神迹”或“异端”的设备：高精度激光测距仪（用于测量施法距离和能量影响范围）、改造过的热成像仪（尝试捕捉魔力流动的热力学效应）、多通道高灵敏度声波\/振动传感器阵列（用于记录咒语吟唱和能量震荡的细微特征），甚至还有一台依靠高能电池和简易太阳能板供电的、存有大量数据分析软件和物理建模程序的加固型笔记本电脑。
杨华则更侧重于“人”的层面。她清空了一间小休息室，将其布置得简洁而宁静，准备作为她进行“能量感知与调和”初步访谈和测试的场所。
他们的举动，自然引来了无数好奇、怀疑甚至警惕的目光。尤其是卡尔文教授，几乎每天都会“恰好”路过他们的翼楼，用他那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那些闪烁着不明金属和晶体光泽的“奇物”，鼻子里不时发出意义不明的轻哼。
林可对此毫不在意。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建立一套可量化的评估体系，彻底摸清艾瑞蒙德学院当前魔法水平的“家底”，找到问题的精确切入点。
第一步，是取得样本数据。在老院长星轨的全力支持下（尽管他本人也对那些设备将信将疑），林可和杨华得以对学院不同境界、不同年龄段的法师进行“测试”。
测试在中央练习场的一个特定区域进行，周围被林可布置的传感器阵列悄然包围。这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动。
“他们要把我们当成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吗？”一个织法境的年轻学员不满地嘟囔，紧张地看着那些对准他的奇怪仪器。
“集中精神，按林先生的要求做。”负责维持秩序的一位讲师（架构境）呵斥道，但他自己的眼神也充满了困惑。
卡尔文教授抱着手臂，冷冷地站在远处观看，脸上写满了“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第一个测试者，是那位在林可他们初来时，连「法师之手」都施展失败的年轻女学徒，艾莉丝。
“艾莉丝，放松。”杨华站在场边，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就像平时练习一样，施展‘法师之手’，目标是拿起那个标准重量的水晶球（约1公斤）。”
艾莉丝紧张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始吟唱咒文，做出手势。
林可紧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飞速滚动的数据流。热成像仪显示，艾莉丝手部周围的能量场开始聚集，但温度分布极不均匀，呈现杂乱的热斑。声波传感器捕捉到她吟唱的音频存在几个关键的频率抖动和时长误差。振动传感器则记录下她身体因精神过度紧绷而产生的微颤。
结果毫无悬念——那个黯淡的魔力手掌再次出现，摇摇晃晃地飞向水晶球，在距离目标还有半米时，结构崩溃，溃散成一股紊乱的能量风，吹动了艾莉丝的刘海。
“失败。”负责记录的助理讲师面无表情地说。
“不，对我们来说，是成功的。”林可头也不抬，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数据采集完整。记录：目标‘艾莉丝’，织法境（不稳定）。峰值魔力输出读数……换算为标准单位，约 3.7 奥术瓦特。输出稳定性……标准差过大，定义为‘极不稳定’。能量利用率……初步估算低于15%。控制信号（咒语\/手势）误差率……标记为‘高’。”
他报出的一连串冰冷数字，让在场所有法师都愣住了。
“奥术……瓦特？那是什么？”一个学员低声问。
“不知道……听起来像矮人工程师的玩意儿……”
卡尔文教授眉头紧锁，他完全听不懂，但本能地感到不适。魔法是艺术，是感悟，是精神与元素的共鸣，怎么能用这些……工匠的词汇来形容？
接下来测试的几位织法境学员，情况大同小异。他们的“魔力输出功率”（林可暂时定义的“奥术瓦特”）普遍在2到5之间徘徊，但控制稳定性极差，能量利用率低下。林可初步定义了一个 「控制精度σ值」 来描述这种稳定性，数值越小代表控制越精准。这些学员的σ值普遍高得吓人。
然后轮到架构境的法师测试。一位中年男讲师被要求施展一个标准的4环法术「火焰护盾」。
这位讲师明显熟练很多，咒语流畅，手势稳定。一个燃烧着烈焰的弧形护盾在他面前迅速成型。
“记录：目标‘讲师A’，架构境。峰值魔力输出：约 210 奥术瓦特。”林可看着数据，“输出稳定性，σ值明显优于学员，但在维持阶段出现周期性波动……嗯，像是某种固有频率的共振问题？能量利用率估算提升至30%左右。”
他抬起头，看向那位讲师：“请问，您在构建‘火焰护盾’模型时，是否感觉在‘元素转化效率’和‘结构应力分布’这两个节点上，存在固有的不协调感？或者说，您需要额外消耗约15%的精神力来强行维持模型的这几个薄弱点？”
那位讲师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你……你怎么知道？！这正是我研究这个法术几十年来的困惑！传统理论只告诉我们模型结构和咒文，从未如此精确地指出过‘节点’！”
林可指了指屏幕上的能量流频谱图：“数据告诉我的。您的能量流在这里（他指向一个特定的频率峰）和这里（另一个峰）存在异常的谐波震荡和能量淤积，这通常对应着模型的结构缺陷或能量通路不畅。”
在场的架构境法师们一片哗然！他们穷尽心力依靠经验和直觉去模糊感知的问题，竟然被这些冰冷的机器和古怪的数字，如此清晰、如此精确地指了出来！
卡尔文教授的脸色更加难看，但他依旧沉默。
测试继续进行，轮到几位统御境的高阶法师。老院长星轨亲自上场，演示了一个7环法术「群体飞行术」。
磅礴的魔力涌动，在场的数人脚下浮现出淡青色的风旋，缓缓离地。场面颇为壮观。
然而，林可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记录：目标‘院长星轨’，统御境（受环境影响）。峰值魔力输出……估算超过5000 奥术瓦特，但……存在明显的‘输出衰减’和‘响应延迟’。”他看着屏幕上那条并非平滑上升而是带有阶梯状跃迁和后续缓慢下滑的能量曲线，“院长阁下，您是否感觉，调动如此规模的魔力，比一百年前……更加‘粘稠’和‘滞涩’？仿佛在推动一个生锈的巨轮？”
老院长缓缓落地，眼中精光一闪，缓缓点头：“分毫不差。林先生，你的‘仪器’，捕捉到了我们最真切的痛苦。”
林可沉声道：“这不是您个人的问题。数据显示，环境的‘魔力阻抗’在增加，或者说，魔网本身的‘响应带宽’在下降。这导致高阶法术需要更大的‘启动功率’和更精细的‘控制信号’，但回报的‘能量效率’却在降低。就像一个……正在老化和堵塞的能源网络。”
最后，林可提出了一个更具颠覆性的概念—— 「法术模型复杂度指数」。
他让不同境界的法师，分别施展他们最熟练的、代表其当前境界水平的法术，然后通过分析咒语的信息熵、手势的拓扑结构复杂度、以及能量回路的逻辑节点数量，尝试构建一个综合的“复杂度”量化指标。
结果初步显示：
· 启明境戏法，复杂度指数极低。
· 织法境低环法术，指数开始爬升，但结构相对简单线性。
· 架构境中环法术，指数显着跃升，出现分支、循环等复杂逻辑结构。
· 统御境高环法术，指数呈几何级数增长，模型内部充满了嵌套、条件判断和并行处理模块。
“看，”林可指着投影出来的一张散点图（他用简易魔法光幕模拟的），x轴是「法术模型复杂度指数」，Y轴是「控制精度σ值」，“大部分织法境学员，分布在这里——复杂度不高，但控制精度极差！这说明他们的基础训练严重不足，就像没学会走路就想跑。”
“而架构境的法师，分布在这里——复杂度提升，控制精度有所改善，但依旧有大量个体因为控制不稳，无法发挥复杂模型的全部威力，甚至因为模型不稳定而承受更高的施法风险。”
“至于统御境……”他指向图表右上角一个稀疏的区域，“他们面临的则是复杂度与环境‘高阻抗’的双重碾压。”
这张简单的图表，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艾瑞蒙德学院境界体系的症结，解剖得清清楚楚、血淋淋！
一直沉默的卡尔文教授终于忍不住了，他大步走上前，指着图表，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锐：“荒谬！无耻！你用这些不知所谓的数字和图表，就想否定我们数千年来建立在无数先贤智慧与经验基础上的境界体系？！魔法是神圣的！是精神的升华！不是你们这些异界铁盒子里的冰冷数据！”
林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卡尔文教授，我并非否定魔法的神圣与先贤的智慧。我只是在尝试，用另一种语言——一种更精确、更不易产生歧义的语言，来描述和理解它。您能告诉我，您所谓的‘控制力精深’，具体比我刚才定义的σ值2.5好多少吗？您能精确描述，您构建一个复杂法术模型时，哪个环节消耗了您最多的精神力吗？”
“我……”卡尔文教授一时语塞。传统魔法教育依赖于模糊的“感觉”、“感悟”和“经验”，从未如此精确量化过。
“数据不会说谎，教授。”林可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它只是客观地反映了现实。现实就是，学院的学员基础不牢，中坚力量模型理解不透，高阶法师受困于环境。否认数据，并不能解决这些问题。正视它，我们才能找到改进的方向。”
他转向周围越聚越多、神色各异的法师们，朗声说道：“诸位！境界，不应该是模糊的感觉和资历的堆砌！它应该是一系列可以衡量、可以比较、可以持续优化的客观指标！”
“「魔力输出功率」代表你的‘力量’上限；”
“「控制精度σ值」代表你的‘稳定’程度；”
“「法术模型复杂度指数」代表你能驾驭的‘技术’难度；”
“而「能量利用率」，则代表你的‘技巧’是否精湛，是否在做无用功！”
“只有将这些指标综合提升，才能真正意义上地‘提升境界’！而不是空有魔力，却无法有效转化为实际战斗力或创造力！”
这番言论，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颠覆了在场几乎所有法师的认知！
一些年轻学员，尤其是那些一直刻苦却进步缓慢的，眼中开始闪烁起希望的光芒。如果境界可以这样被拆解、被量化，那是否意味着，他们可以通过针对性的训练，来逐一攻克自己的短板？
一些架构境的讲师陷入了深思，他们开始反思自己多年的修行，是否走错了方向？
老院长星轨抚着胡须，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他看到了希望，一种不同于古老传承的、充满理性和力量的希望！
杨华走到林可身边，轻声补充道，她的声音传遍全场：“而这些冰冷的指标，其根基，在于施法者自身的‘状态’。一个内心焦躁、生命韵律紊乱的法师，他的‘控制精度σ值’永远不可能低。在追求数据提升的同时，请不要忘记，关照你们自身——这个最精密的、与魔法共鸣的生命体。”
量化「境界」的风暴，由林可和杨华携手，正式在艾瑞蒙德学院刮起。反对的声音必然依旧强大，尤其是以卡尔文教授为首的保守派。但变革的种子，已经随着那些冰冷而精确的数据，深深植入了许多法师，特别是年轻一代的心中。
一场围绕魔法本质、教育方式与力量体系的观念革命，已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