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方舟的核心大殿内，气氛有些古怪。
通天教主和东皇太一，这两位曾经在洪荒大地上分属不同阵营的霸主，此刻相对而坐，却都一言不发。
往日种种，恍如隔世。如今在这无垠混沌中不期而遇，只剩下满心的唏嘘与尴尬。
陈长生依旧躺在他的专属摇椅上，轻轻晃悠着，手里又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枚晶莹剔透、道韵流转的仙果，“咔嚓”“咔嚓”地啃着，清脆的声音在大殿里格外清晰。
他似乎完全没感受到这凝滞的气氛。
一旁的成虚子老道士则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尘埃，努力降低着存在感。
他现在已经彻底麻了。
先是疑似道主境的神秘强者，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能掌控太阳真火的混元大罗金仙。
太阳真火啊！那玩意儿即便是在混沌中，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凡是能掌控此火的生灵，无一不是未来的混沌巨擘。
这盘古界，到底是个什么神仙地方？怎么感觉随便出来一个，都这么吓人？
最终，还是通天教主先开了口，他看着太一，神色有些复杂：“东皇道友，别来无恙。”
太一的身子僵了一下，目光从陈长生身上移开，落在了通天脸上。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上清圣人客气了。”他声音沙哑，“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只有丧家之犬太一，再无东皇。”
一句话，道尽了无尽的辛酸与落魄。
通天闻言，心中也是一阵感慨，神色复杂的问道：“你怎么会在此处？还和那烈阳尊者混在了一起？”
太一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看了一眼悠闲啃果子的陈长生，又看了看一脸好奇的通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讲述起他这些年的经历。
“当年，大哥以绝命神通，将我与小十送入无尽虚空……”
太一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缅怀与悲凉。
他从帝俊将他们强行送走讲起。
原来，在被卷入混沌乱流之后，他凭借着混沌钟的守护，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护住了自己和侄儿陆压。
他本想带着金乌一族最后的血脉，重返洪荒，哪怕是躲起来也好，总要为妖族，为兄长保留一丝复仇的火种。
可他万万没想到，被鲲鹏用诡异圣光侵蚀的小十（陆压），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金乌太子。
“他……他已经不认我这个皇叔了。”太一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他满脑子都是什么‘圣光’、‘净化’，说大哥和我身上都沾染了罪孽，要亲手净化我们。”
“我试图唤醒他，可根本无用。我们……就在混沌中打了起来。”
通天教主听得眉头紧锁。
鲲鹏那个老贼，手段竟如此歹毒，连血脉亲情都能抹去！
“我们二人的战斗，动静太大，引来了一伙不速之客。”太一继续说道，“那是一支身穿白色战甲的队伍，他们身上的气息，与小十身上的圣光，同出一源。”
“光明神教！”通天教主下意识地说道。
“不错。”太一点了点头，“他们见到小十，如获至宝，称他为‘天生的圣灵’，要将他带回‘神国’，接受‘神主’的洗礼。”
“我自然不肯，拼死抵抗。但他们人多势众，为首者甚至是一位天道境的强者。”
“为了逃命，我只能……”太一的声音愈发干涩，“只能引爆混沌钟的本源，撕开一条生路，独自逃了出来。”
“而小十，就被他们带走了。”
说到这里，这位曾经霸绝洪荒的东皇，眼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自责与无力。
他没能保护好兄长唯一的血脉。
“后来呢？”通天追问。
“后来，我重伤垂死，在混沌中漂泊，又遇到了追击而来的烈阳尊者。”太一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他当时正在与另一支光明神教的队伍交战。他见我能操控太阳真火，对我颇为欣赏，便救下了我。”
“从他口中，我才得知了光明神教与猎光联盟的存在。为了找到小十，为了报仇，我便选择留在了他的麾下。”
“这些年，我随他征伐各界，斩杀了不少光明神教的‘异端’。他也确实信守承诺，给了我不少修炼资源，助我打破桎梏，证得了这混元道果。”
一番话，听得通天教主唏嘘不已。
没想到这位曾经的妖皇，竟还有这般曲折离奇的经历。
为了寻回侄子，不惜寄人篱下，倒是条汉子。
故事讲完，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太一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用一种带着期盼，又带着恐惧的目光，看向通天教主。
“通天道友，我兄长他……还有我妖族……后来如何了？”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通天闻言，神色一黯，长叹一声。
他将巫妖量劫的最终结局，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太一。
当听到帝俊燃尽帝魂，以身为阵眼，操控周天星斗大阵撞向不周山，与十二祖巫同归于尽时，太一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虎目之中，终是滚落了两行金色的泪水。
“大哥……”
他喃喃自语，心如刀绞。
但当通天继续讲到，是陈长生出手，保下了巫妖二族的真灵，让他们得以在地府轮回时，太一的眼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可这丝希望，在下一秒，就被更巨大的震撼所取代。
“你说什么？！”太一猛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通天，“你说大哥他……轮回成了人族？还……还成了人族的……天皇？证了人道圣位？！”
这个消息，比听到帝俊身死道消，还要让他感到荒谬与颠覆！
他那个骄傲到骨子里，视万物为刍狗，为了霸业不惜屠戮亿万人族的兄长……
如今，竟然成了他最看不起的人族的首领？
还带领人族走向了辉煌？
这……这世间，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太一呆立当场，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混乱，时而悲伤，时而荒谬，时而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
或许……对于兄长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用守护，来偿还杀戮的罪。
“这一切，都是前辈的安排。”通天教主指了指摇椅上的陈长生，语气中充满了敬佩。
太一浑身一震，再次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懒洋洋的青年，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感激，敬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这位前辈的布局，早已超越了圣人，超越了天道。
“对了。”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陈长生，突然将啃完的果核随手一扔，懒洋洋地开口了。
“忘了告诉你。”
“你那个仇人，鲲鹏，也跑到混沌里来了。”
“说不定，以后你们还能遇上。”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引雷，瞬间点燃了太一心中所有的情绪！
悲伤，荒谬，茫然……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滔天的，实质般的恨意与杀机！
鲲鹏！
如果不是他，大哥何至于走到那一步！
小十又怎会变成六亲不认的怪物！
“鲲！鹏！”
太一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猛地转身，对着陈长生重重一拜，声音铿锵有力，带着斩破一切的决绝！
“多谢前辈告知！”
“太一，必将手刃此贼，为我兄长，为我妖族，报此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