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宫一行,陈长生心情算不上多好,也算不上多坏。
鸿钧那老小子藏着掖着,话里话外都在打太极,偏偏又透露出几分身不由己的无奈,着实让人提不起什么兴致。
他一步踏出,身影便已重回不周山巅。
山巅的风依旧清冽,带着草木与悟道茶的混合清香。
摇椅旁,小青正蹲着身子,手里拿着一根碧绿的藤蔓,耐心地教导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那女孩,正是女娃,如今应劫而生,名为精卫。
“你看,这道符文,代表‘生’。万物之始,皆源于此。”
小青的声音轻柔,指尖的藤蔓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造化气息流转,一朵小小的青莲在轨迹的末端凭空绽放,又悄然消散。
精卫仰着小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没有孩童的懵懂,反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执拗与坚毅。
她学得很认真,伸出小手,努力模仿着那道轨迹,指尖有微弱的功德金光在闪烁。
“不错。”小青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满是怜爱。
陈长生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因鸿钧而起的不爽快,也消散了不少。
“老爷。”小青察觉到他的归来,站起身,敛衽一礼。
“老爷!”精卫也看到了陈长生,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眼神里带着孺慕与敬畏。
她知道,是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老爷,将她从无边黑暗的梦魇中拉了回来。
陈长生摆摆手,在摇椅上坐下,随口问道:“教得如何了?”
“精卫她天赋异禀,又有人族功德护体,兼之心志坚定,是块好材料。”小青轻声回道。
“只是,那西方教的度化之法太过阴毒,虽然性命无碍,但真灵深处总有一丝滞涩,想要彻底恢复,恐怕需要漫长时间。”
陈长生“嗯”了一声,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看着小青,忽然开口:“收拾一下,陪我出趟远门。”
小青一愣:“去哪儿?”
“去个……没有天道,也没有鸿钧的地方。”陈长生伸了个懒腰,目光投向了无尽虚空之外,“去混沌里逛逛。”
混沌?
小青清冷的凤目中,闪过一丝讶异。她知道混沌的凶险,便是圣人也不敢轻易涉足。不过她没有多问,只是轻轻点头:“好。”
“对了,再叫上一个。”陈长生想了想,补充道。
“谁?”
“一个铁头娃,剑磨得不错,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
金鳌岛。
自通天教主立教于此,此地便成了洪荒之中,除不周山外,最为热闹的仙家圣地。
万仙来朝,并非虚言。
岛上仙气氤氲,灵植遍地,无数生灵在此聆听大道,吐纳修行,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与昆仑玉虚宫的清冷威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通天教主高坐于碧游宫主殿之上,下方,多宝道人、金灵圣母等亲传弟子,以及随侍七仙等侍立两侧,再往下,是数千名化形成功、道心稳固的截教弟子。
他正在讲道。
讲的,却不是圣人玄法,而是那日于业火之中,破而后立,由那位不周山前辈指点而悟出的,“截天之道”。
道音弥漫,剑意冲霄。
下方的弟子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眼前展开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就在此时,讲道中的通天教主神色一动,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碧游宫,望向了金鳌岛之外。
只见岛屿上空,空间如水波般微微荡漾,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一青衣男子,懒散随意,却仿佛是这方天地的中心。
一青衣女子,清冷绝尘,静立其后,周身道韵圆融,竟让通天这位天道圣人都看不透深浅。
“前辈!”通天教主脸上闪过一丝狂喜,身影瞬间消失在宝座上,下一刻,已出现在陈长生面前,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弟子拜见师尊!”多宝道人等一众截教弟子,也纷纷冲出碧游宫,见到那日硬撼天道业火的师尊,竟对来人行如此大礼,皆是心中大骇,连忙跟着跪倒一片。
“行了行了,别搞这些虚礼。”陈长生摆摆手,目光扫过下方那黑压压的一片生灵,撇了撇嘴,“你这摊子铺得挺大啊。”
通天教主脸上露出一丝自得,随即又化为恭敬:“皆是托前辈指点,晚辈方有今日。”
“前辈今日大驾光临,晚辈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陈长生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前辈请讲,晚辈知无不言!”
陈长生看着他,幽幽开口:“想不想……彻底斩断你和天道的那点破事?真正证得自己的混元大道?”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混沌神雷,在通天教主的元神深处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双闪烁着无尽剑意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陈长生,里面充满了不敢置信与极度的渴望。
斩断圣位!
证道混元!
他以为,这需要他将截天剑道修炼到极致,在无尽岁月之后,才有一丝可能。
可现在,这位前辈,竟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前……前辈此话当真?”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从不开玩笑。”陈长生道,“洪荒这潭水,太浅了,养不出真龙。你被鸿蒙紫气锁着,元神寄托天道,就算把剑磨得再利,也终究是在人家的笼子里”
这番话,字字诛心,直戳通天教主内心最深的痛处。
“想要破局,只有一个办法。”陈长生顿了顿。
“还请前辈指教!”通天再次躬身,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跳出这方池塘。”陈长生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头顶那片被洪荒天道笼罩的天空,“去外面的混沌世界,还是有机会的。”
“混沌……”通天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忌惮。
“我准备去混沌里转转,有没有兴趣一起来?”陈长生发出了邀请。
通天教主脸上涌现出无边的狂喜!
前辈愿意提携他,带他跳出这口名为“洪荒”的小井!
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就要答应。
可目光扫过下方那些满脸崇拜与依赖的弟子,他的心中,又生出一丝牵挂。
陈长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你这些徒子徒孙,若是没个看场子的,我怕我前脚走,后脚就得被人一锅端了。你这截教,怕是就要变成‘绝’教了。”
通天闻言,脸色一凛。
他知道前辈所言非虚。自己与二兄元始决裂,道统之争已不可避免。
西方那两个家伙,更是对自己虎视眈眈。
若自己真的离开了洪荒,这满门弟子,恐怕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
他一时陷入了两难。
“无妨。”陈长生见状,随手一挥。
嗡——
一座巍峨神山的虚影,在金鳌岛上空一闪而逝。
紧接着,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却蕴含着“不动如山”至高法理的道韵,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金鳌岛的护岛大阵之中。
“我给你这阵法加了点东西,只要他们不出这座岛,便是鸿钧亲来,也得先问问我的山答应不答应。”
通天教主感受到那股熟悉而又让他心悸的道韵,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
他猛地转身,面向所有截教弟子,声音如雷,响彻云霄。
“所有截教弟子听令!”
“自今日起,为师将远游混沌,寻觅无上大道!归期不定!”
“自我离去之日起,金鳌岛封岛!所有弟子,不得踏出岛屿半步!违令者,逐出师门,生死由天!”
声音决绝,不容置疑。
多宝道人等人虽然心中不舍,但也知道师尊此去,必有天大的机缘。他们齐齐跪下,重重叩首。
“我等,谨遵师尊法旨!恭送师尊!”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冲天的信念。
通天教主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们,又看了一眼这片他亲手建立的道场,眼中闪过一丝留恋,随即化为斩破一切的决绝。
他转过身,对着陈长生一拜到底:“前辈,通天,准备好了。”
“嗯。”陈长生点了点头,准备带着两人离去。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他并指如剑,对着虚空轻轻一点。
两道微不可查的剑意,悄无声息地划破虚空,一道飞向了人族圣殿,一道飞向了娲皇宫。
做完这一切,他再无牵挂。
“走吧。”
陈长生点点头,大袖一挥,一道旁人无法理解的,凌驾于空间法则之上的“道理”,将三人包裹。
下一刻,三人便消失在了金鳌岛,也消失在了洪荒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