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带着苍凉嘲讽的“孝心”,如同九天玄冰凝成的利刺,狠狠扎进六人的神魂深处。护灵剑阵凝聚的柔和光晕剧烈波动,六道交织的剑意险些因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溃散崩解。
云初——不,此刻操控这具稚嫩身躯的,分明是另一个意识!
那双眼睛里孩童的懵懂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潭般的幽邃与历经万古的淡漠。小小的身躯依旧坐在原地,却仿佛成了宇宙的中心,散发出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师…师尊?!”苏瑶声音发颤,几乎握不住手中维持剑诀的法印。这气息,这眼神,这语调……尽管是从孩童口中发出,却与她们记忆深处的孤辰尊者重叠在一起,只是少了那份曾经的温和,多了刺骨的冰冷与疏离。
“不可能…”赤练妖瞳圆睁,周身妖力不受控制地翻腾,“心魔!定是那心魔在模仿师尊!”
墨璇脸色煞白,指尖飞速掐算,试图从这诡异的现象中推演出逻辑与破绽,却发现天机一片混沌,仿佛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强行扰乱。“灵魂波动…与魔痕同源,但…核心频率…为何与师尊残魂如此契合?!”
凌霜是六人中最为镇定的,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剑指也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强行稳住几乎要溃散的剑意核心,冰眸死死锁定着“云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你是谁?是师尊残存意识,还是占据了他本源的心魔?”
“云初”闻言,嘴角那抹似悲似嘲的弧度更深了些许。他并未直接回答凌霜的问题,而是缓缓抬起小手,目光落在自己白皙稚嫩的手指上,仿佛在审视一件陌生又熟悉的器物。
“以魂为引,以念为阵…护灵剑阵,倒是没忘。”他低语着,语气平淡,却让六人无地自容。这阵法,确是孤辰早年所创,曾用于守护宗门根基,如今却被她们用来“守护”疑似师尊本尊的存在,何其讽刺。
“可惜,”他话锋一转,指尖轻轻一点环绕周身的柔和剑意光晕,“形似而神非。守护之中,掺杂太多‘欲念’——补偿之欲,占有之欲,求恕之欲…如此不纯的剑意,也想抚平灵魂之伤?徒增笑耳。”
话音未落,他指尖那一点看似微弱的力量,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精准地击打在剑阵能量流转最脆弱的节点上。
嗡——!
整个护灵剑阵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六人只觉得神魂剧震,凝聚的剑意瞬间紊乱,原本温和的守护领域变得狂暴起来,道道剑意不受控制地四处激射,反噬之力让她们齐齐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阵法顷刻间濒临崩溃!
“稳住!”凌霜厉喝,强行压下喉头腥甜,将自身剑意催发到极致,试图重新收束溃散的能量。其余五人也知此刻生死攸关,若剑阵彻底反噬,首当其冲的便是阵中的云初!她们不顾自身伤势,疯狂运转修为,勉力维持着剑阵不散。
“云初”冷漠地看着她们手忙脚乱地稳固阵法,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看了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不必白费力气了。”他淡淡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孩童的清脆,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具躯壳,这片残魂,尚有用处。还轮不到你们以此等方式‘补偿’或…‘净化’。”
他目光扫过六张写满惊惶、悔恨与不甘的绝美面孔,最终定格在虚空某处,仿佛穿透了剑宫的重重壁垒,望向了无尽遥远的天际。
“你们以为,耗尽资源,倾尽心血,重塑这具肉身,唤回这点真灵,便是救赎?”他轻轻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你们给的,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当年不是,”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回落,扫过六人,那眼神让她们如坠冰窟,“现在,亦然。”
“师尊…”妙音泪眼婆娑,琴心破碎,声音哽咽,“我们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我们只想您回来…”
“回来?”“云初”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无半分暖意,“回到何处?回到你们身边,继续扮演那个为你们遮风挡雨、最终却被你们联手逼上绝路的师尊孤辰?”
六人浑身剧震,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这是她们心底最深的伤疤,最无法辩驳的原罪。
“我累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无,“万载守护,千年布局,换来陨神崖上一座弑神大阵…这师徒缘分,这守护之责,早已了结。”
他抬起小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是灵魂本源所在,也是魔痕潜藏之地。
“你们所谓的补偿,于我而言,不过是另一重枷锁。你们渴望的‘师尊归来’,不过是希望我再次背负起与你们的因果牵连,抚平你们心中的愧疚与不安。”
“可我,不愿了。”
这最后四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击碎了六人所有的希冀。
“不…不是的…”赤练猛地摇头,泪水夺眶而出,“我们只是…只是想要您活着…”
“云初”不再看她们,他闭上眼,周身那股苍凉古老的气息开始缓缓内敛,那令人心悸的威压也在逐渐消退,似乎那苏醒的意识正在重新沉入灵魂深处。
护灵剑阵因为主导意识的离去和反噬之力,终于维持不住,光华彻底黯淡,消散于无形。六人受到阵法溃散的反冲,齐齐喷出一口鲜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跌坐在地。
庭院中央,云初小小的身体晃了晃,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幽邃如潮水般退去,恢复了之前的纯净与懵懂。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跌倒在地、嘴角带血、满脸悲痛的六位“姐姐”,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安,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
然而,就在他意识彻底回归孩童本真的前一刻,他抬起眼,再次看向了苏瑶的方向。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之前的探究,也没有方才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极淡的、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的…怜悯。
他用尽最后一丝不属于孩童的清明,唇瓣微启,留下了一句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却清晰传入六人耳中的话语:
“若真有一丝悔意…便给我…自由…”
话音落下,他眼中最后一丝异样神采彻底消散,身体一软,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向前倒去。
“云初!”
六人惊呼,顾不上自身伤势,连滚带爬地冲上前。
凌霜最快,一把将即将栽倒的孩童揽入怀中。触手一片冰凉,云初双眼紧闭,呼吸微弱,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只是那眉宇间,似乎凝结着一抹化不开的疲惫。
庭院内死寂一片,只剩下六人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自由…
他不要补偿,不要守护,甚至不要她们…他只要自由。
可这天地虽大,六界虽广,何处能容下一个被她们亲手推入绝境、仅剩残魂与魔痕相伴的师尊,获得他想要的“自由”?
而那句“这具躯壳,这片残魂,尚有用处”,又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潜藏的魔痕,与这苏醒的师尊意识,到底是何种关系?
星眸擦去嘴角血迹,挣扎着起身,再次望向云初命魂的“势”。只见那片纯净之下,那道扭曲的阴影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也更加活跃了几分,仿佛因为方才的苏醒,而汲取了某种养分。
她的心,直直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