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十八日,坚石堡。
深呼吸,胡安拍了拍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平息那快要撞断肋骨的心脏,深呼吸。
你一定能行的!
他在心里对自己呐喊,你是卡洛斯家族的后裔,是帝都大学最优秀的毕业生,记得吗?胡安,你可是在公开答辩上赢过了温妮莎·法度,你当时没有一句卡顿,也没有一句废话,就像安东爵士后来拍着你肩膀说的那样——“你他妈就是个天才!”
他咽了口唾沫,随后睁开眼睛,用尽毕生勇气,敲响了那扇门。
“咚咚咚。”
“来啦!”
屋内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踢踏踢踏,可胡安只觉得心跳如同擂鼓,咚锵咚锵,一声响过一声,一声盖过一声,仿佛下一刻就要跃出胸膛,飞向茫茫星空。
“胡安少爷?”
门被拉开,女孩探出身来,一头红发炽烈如火,在昏暗廊道里熠熠生辉,“有什么事吗?”
“伊伊伊伊格妮丝小姐!我我我我……”
胡安脸色瞬间涨红,嘴唇颤动不停,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零落成泥。
伊格妮丝眨了眨眼睛,没有催促,没有嘲笑,那瞳孔里看不到丝毫怜悯和厌烦。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儿,像一株等候晨露的玫瑰,任青年自己理好思绪。
“我、我听说,您要离开坚石堡了,是吗?”他终于挤出句完整的话,眼神里的绝望已快要溢出,好似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是哦,”伊格妮丝梳拢着鬓角的发丝,“姐姐已经离开了,我在这里,可能也没什么事情了。我想到处走走,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她看着胡安瞬间灰败的脸色,悄声宽慰道,“不要担心,胡安少爷,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可、可以……带上我吗?”
胡安猛地闭上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吼了出来,“伊格妮丝小姐!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我、我可以为您担当护卫、记录见闻,处理杂务,我我我……”
这小家伙…… 伊格妮丝看着青年因极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不禁莞尔。
还真挺可爱的……
她伸出手,轻轻捧起胡安滚烫的脸庞。这动作让青年猛地僵住,连粗重的呼吸都瞬间停滞。
“抱歉,胡安少爷,请恕我拒绝。”她轻声说道,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我害怕你会后悔。”
她看到胡安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但,”她微微前倾身体,红发垂落,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这是给你勇气的奖赏……”
她闭上眼,睫毛轻颤,柔嫩的唇瓣缓缓凑近,眼看就要在青年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轰隆!!!”
地动山摇!
仿佛整座坚石堡都被连根拔起,摇晃不停,伴随着轰鸣声,磅礴的力量从地底深处爆发,瞬间将站在门口的两人狠狠掀翻在地。
“啊!”
胡安只觉天旋地转,本能地伸手乱抓,却将一个温软的身体紧紧抱入怀中。两人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撞在走廊的石壁上,姿态狼狈,像是一对在灾难中紧紧相拥的情人。
然而,那刚刚升起的暧昧气氛,已在剧烈的震荡中荡然无存。
城堡外,传来人们惊恐的呼叫声,夹杂着石块坠落和玻璃破碎的刺耳声响。
塔纳托斯又回来了?
胡安的脑袋嗡嗡作响,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头几乎毁灭坚石城的巨龙。他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少女,等待着那焚尽一切的冥火扑啸而至。
至少我要先她而死……
少女没有反抗。
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大地仍在轰鸣。
胡安猛地扭头看向窗外,只见远处的外城中,一只硕大无比的蠕虫正在肆虐,它滚动身躯,无数房屋如同纸糊般破碎坍塌,人群则四散奔逃,如同点点虫蚁,在无尽的混乱中,他隐约听见堂弟哈维尔呼唤卫队集结的号令声。
这是什么情况?
胡安大脑一片空白,书上可没记载过这种东西……
“胡安少爷,”少女拱了拱,“你准备抱到什么时候?”
“啊!抱歉!我,我只是……”胡安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手,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脸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只见伊格妮丝轻叹了一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有些无奈地端详了他几秒,随即噗嗤一声笑了。
“胡安少爷,”她歪起脑袋,“请做好准备。”
她顿了顿,看着胡安茫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喜欢的女孩,可能是只怪物哦。”
话音未落,伊格妮丝站起身来。
下一秒——
“轰!!!”
滔天怒焰自她娇小身躯内迸发而出,那不是凡火,而是蕴含着古老龙威的炽热吐息,热浪瞬间排开,将走廊里的一切尽数点燃,唯有胡安只是被轻轻荡开,压向墙角,惊骇地睁大眼睛。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呼,就看到眼前的少女在火焰中身形急剧膨胀,衣裙被撕裂,化作飞灰,窗棂随之爆裂,她傲立在昏黄的阳光下,如同为火焰眷顾的神灵。
火焰与尘埃中,她双翼豁然张开,玫瑰色鳞片随即披覆全身,转瞬间,一个庞大而优美的身影冲天而起,在坚石堡上空投下巨大的阴影。
龙!
胡安瘫坐在一片狼藉中,原来伊格妮丝小姐……就是巨龙“飞焰”!?
感谢诸神!诸神保佑!
·
霜月十八日,帝都。
“怎么突然就断了联系……”
瓦伦蒂娜往口中塞了块蜂蜜蛋糕,眉头紧紧蹙起,满脸愁容。
伊索尔德已经有整整半个月没有联系她了,上次传来的消息也只是匆匆几句,说他们在高崖城外遭到了袭击,人员损失严重。
但这就已经够了。
她立刻火急火燎地赶回帝都,向她那几位同样焦急的御前重臣通报消息,并迅速定下了基调:
富勒伯爵,公然袭击帝国特使,谋逆叛国!
必须立刻以雷霆手段镇压!
可随后这半个月来,仿佛泥牛入海,再无任何确切消息传来。
没有伊索尔德的回音,也没有安东·伍兹的汇报。连她耗费心血安插在高崖城内的间谍网络也近乎静默,那颗深埋在富勒伯爵身边的棋子,更是没有丝毫动静。
只有贵族议院里连天的争吵,只有巴尔加斯侯爵喋喋不休的“慎重”和她那年幼堂弟吵吵嚷嚷的“亲征”。
如果安东在,就不会啰嗦这么多了。 瓦伦蒂娜不禁遐想,他只会绑着富勒伯爵回来,把那个蠢货往大殿上一扔,然后告诉自己可以去和贵族们宣布胜利了。
想什么呢?瓦伦蒂娜拍了拍脸颊。他不是就在高崖城吗?
可是,那个身体里现在到底是谁?她忍不住又拿起一块小蛋糕,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着,试图压下心中的不安。如果……如果真是“他”回来了,知道了我所做的一切,他会不会……
“殿下!”厅门被猛地推开,几名奥术骑士闯了进来,他们浑身血污,衣着不整,脸上挂着无法掩饰的惊恐表情,“有紧急情况!”
瓦伦蒂娜心中猛地一沉,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她强迫自己迅速咽下口中那块点心,优雅地站起身,语气淡然,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不要着急,慢慢说。”
帝国女大公的威仪,可不能有丝毫动摇。
“是怪物!怪物!”
领头的奥术骑士声音发颤,指向宫外,“降落在帝都中心!距离千秋宫只有不到十里!还请您和陛下立刻去避难!”
怪物?什么怪物能突破帝都的层层防线,直接出现在核心区域?瓦伦蒂娜顺着骑士们后怕的目光,快步走到落地窗前,看向远方——
她瞬间明白了。
一只巨型蠕虫正从天空的裂缝中缓缓钻出,它那庞大的身躯蛄蛹着,激起漫天烟尘。数十个奥术骑士如同渺小的飞蛾,围绕着那巨大的虫躯上下翻飞,魔法飞弹雨点般打在蠕虫身上,却如同石沉大海,不见丝毫涟漪!
瓦伦蒂娜感觉喉咙有些堵塞,呼吸变得愈发困难。
我不该咽那么快的,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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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月十八日,洋星港。
海风吹拂着嘉尔曼·卡蒂亚的发丝,她站在洋星港最高的灯塔露台上,俯瞰着脚下繁忙的港口。她身边,银姬正斜倚着墙壁,竖瞳闪烁,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准备好了吗?小蛇。”嘉尔曼缓缓抬头,看向绯红的天空,那里,隐约有什么在搅动。
银姬微微躬身,“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陛下。”
“很好。”嘉尔曼伸出手臂,开始掰着手指倒数,清脆的声音在风中响起,“五、四、三、二、一……”
随着计时归零——
“嗤啦!!!”
洋星港的上空,如同被巨爪撕裂般,猛地裂开一道黑色缝隙,并迅速扩张,迸发出无尽的虚空气息。
嘉尔曼仰起脑袋,望着那轮仿佛要吞噬天空的“黑日”,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丝释然。
“看来,”她轻声自语,“卡米拉没有夸大其词。”
“但是,可怜的小巫师啊,以为这样就能得偿所愿,是否有些过于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