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冰凉的触感落在阿尔瓦罗额头，轻柔地拭去他脸上的血污。
“妈妈……”
朦胧中，他仿佛看见了一丝微光，一张温柔而模糊的脸庞在光影中浮现，与他记忆中那慈爱的形象交相重叠。
“你还能走吗？”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阿尔瓦罗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脸庞，精灵少女的眼眸正专注地看着他，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怜悯，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哀伤。
是那个女孩……那个带来银噬病的瘟疫之源。
“艾丽娅……”
阿尔瓦罗咬了咬牙，挣扎着想要站起，四肢百骸都在抗议着，剧痛几乎要撕裂他的神经，可他仍强撑着直起了身子，“我还能走。”
在这张近似他母亲的面容前，他不想显露出半点软弱。
艾丽娅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搀扶住了他。
“地牢最深处，废弃水道后面，有一处暗门，是矮人氏族偷偷挖的。”
艾丽娅语速很快，声音压得极低，“沿着里面的暗道一直走，不要回头，能通到城堡外的溪木村。你必须尽快出发，否则……否则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什么都来不及了？什么意思？安东……安东爵士怎么样了？”阿尔瓦罗急切地追问道，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腾。
艾丽娅避开了他的目光，撇了撇嘴，“顾好你自己。”
“那你呢？”阿尔瓦罗的目光扫过她简陋的布衣，又看向她空无一物的双手，“你怎么办？”
艾丽娅沉默了。地牢里只有远处滴答的水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另有任务。”
就在这时，阿尔瓦罗突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艾丽娅的手腕。精灵少女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苍白的脸颊瞬间浮起一片红晕，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阿尔瓦罗攥得更紧。
“艾丽娅小姐，别再杀人了……”
阿尔瓦罗凝视着她，看着那张与母亲有几分神似的面容，他不禁感到心神恍惚，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说话，“我在……我在溪木村还有一小处田产和木屋，由信任的朋友打理，如果你……如果你想过另一种生活，我可以……”
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但意思却清晰无比。
艾丽娅的脸更红了，红晕直蔓延到耳尖。她停止了挣扎，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为了生活而去杀戮。”她抬起头，神情坚毅，“我是为了信仰而去净化。”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阿尔瓦罗因高烧而产生的些许奢望。他嘴唇颤抖着，还想再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
地牢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混乱的声响，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甲胄铿锵作响，武器哐当不止，士兵们的呼喊声叫骂声此起彼伏，如一场混乱的大合奏。
“快！内城门！安东·伍兹想强闯内门！”
“所有能动弹的！都去支援！他和术士已经干上了！”
“他妈的，简直跟地底恶魔钻出来一样！”
“弓箭手！上城墙！快点！”
喧嚣声如同潮水般涌入地牢，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敲在阿尔瓦罗的心头。
安东！他没有逃出去吗？
他想干什么？
他疯了吗？！对上伊格纳西奥？
那是自杀！
阿尔瓦罗脸色骤变，他猛地松开艾丽娅的手，挣扎着就要跑动，可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险些又栽倒下去。
“你干什么？！”艾丽娅急忙扶住了他，眼神里满是焦急，“你听见了吗？他们是去杀他的！你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你会死的！”
阿尔瓦罗借助墙壁稳住身形，因疼痛而大口喘息着。他摇了摇头，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不能……不能在兄弟遭难时，转身从暗道逃走。”他看向艾丽娅，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来救我，艾丽娅。真的……谢谢。”
他顿了顿，看着少女那双湿润的眼睛，真诚地补充道：“也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真正从这样的生活里解脱。”
说完，阿尔瓦罗不再犹豫，他忍着剧痛，扶着石壁，一步一步，踉跄却坚定地朝着地牢出口、朝着那一片喊杀声震天的方向挪去。
艾丽娅站在原地，没有再去阻拦。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半精灵骑士离去的背影，看着他每一步都因伤痛而微微颤抖，却丝毫没有停顿。
许久，她才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喃喃自语道：
“解脱么……应该就在今夜……”
·
蝠翼无力地扇动着，却再也不能带她冲上天空。
我真是蠢透了……
喉咙上的伤口已再度撕裂，鲜血汩汩地渗出，露娜脸色煞白，如受伤的野兽般眼神飘忽，不住地喘着粗气。
士兵们已层层叠叠地围了上来，圈子缓缓收紧，枪尖如密集的寒星，在露娜眼前来回晃动，封死了她所有腾挪的空间。
我真傻…… 真的……为什么要为安东那个满口谎言的傻瓜拼到这一步？
一柄战锤砸来，露娜勉强偏头，锤头擦着她的后脑掠过，劲风带得她身形歪斜。
这回……是真的要死了吧？ 真祖会为我流泪吗？那个疯老爹……大概只会觉得我浪费了他珍贵的血脉吧……
哥哥姐姐们呢？呵呵，他们恨不得我死得更惨一点……
又一枪刺来，枪尖在她胸口碎裂，可冲击力还是让她踉跄着几乎摔倒。
安东呢？ 他肯定会哭的……
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一大把……这个傻瓜肯定会屁颠颠地跑到白夜城，对着疯老爹大喊：‘我要完成露娜小姐的遗愿！请和帝国签订为期一万年的和约吧！’……
“她快要撑不住！银器！快去找银器！”
呵……到时候，哥哥姐姐们的表情一定很精彩……疯老爹或许会捶胸顿足，假惺惺地高呼“露娜就是我们永夜眷族的骄傲！”……然后拍着安东这个傻瓜的肩膀，劝慰他带着我的荣光坚强地活下去。
这么想想……倒也……挺不错的……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排开众人，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他手里握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餐刀？
“大人！快杀掉这只恶魔吧！”士兵们欢呼雀跃。
真是耻辱啊……露娜闭上眼，连最后终结她的，都不是像样的武器。
军官高举着餐刀，一步步地逼近，他挥起刀刃，银光一闪——
噗嗤！
一声闷响。
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露娜艰难地抬起头，看到那军官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狞笑凝固了。他缓缓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支箭矢从他前心透出，染血的箭镞还在微微颤动。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鲜血，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所有人都是一愣。
紧接着——
“给我冲啊！！！”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营地外围炸响！那不是零星的抵抗，而是成千上万人汇成的狂暴洪流！
“是奴隶！矿洞里的贱种杀出来了！！”有士兵反应过来，发出惊恐的尖叫。
咻！咻！咻！
更多的箭矢从黑暗中倾泻而来，瞬间将外围的士兵射倒了一片。
“为了石拳氏族！”
“矮人们！冲啊！碾碎他们！”
“尖耳朵！你能不能射准一点！”
各种各样的呐喊声混杂在一起，矮人、精灵、人类矿工……他们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复仇军团，挥舞着矿镐、铁锤、木棒，甚至只是拳头，红着眼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垮了营地简陋的栅栏，疯狂地涌了进来。
“列阵！列阵啊！”有军官绝望地呼喊着，但瞬间就被滚动的人潮所淹没。
一个身材格外魁梧的矮人，如同狂暴的公牛般突入包围圈，他一斧头劈翻了露娜身前的士兵，然后手臂一伸，将几乎瘫软的露娜猛地拽了起来。
“嘿！红眼睛小姐！你还喘着气吧？”风暴氏族首领的声音如同雷鸣，“没死就吱一声！你把我扔到墙上的狠劲呢？”
旁边，一位精灵头领骑在不知从哪抢来的战马上，他优雅地张弓搭箭，射穿一名逃兵的喉咙，随即高举长弓，用清亮的声音高喊着：
“为了安东！为了自由！为了我们自己！”
精灵们跟随着他，如同利剑般刺入敌阵。
“他妈的这群尖耳朵，就知道抢风头！”
矮人首领发出滚雷般的大笑，他晃了晃脸色苍白的露娜，“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露娜嘴角微微扬起，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
“不能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