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静默的庆典
“石窟”安全屋内,中央嘉奖令带来的激荡并未持续太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是更沉重的寂静。那份来自“老家”的肯定,像一束强光,瞬间照亮了过往所有浴血奋战的足迹,却也同时将眼前弥漫的迷雾映照得更加浓重。
没有欢呼,没有庆功酒,甚至不能有任何外露的喜悦。这里是敌占区的心脏,每一份荣誉都浸透着不能言说的牺牲,每一次肯定都意味着更艰巨的责任。
陆明远将那份译电纸小心翼翼地重新卷好,放入一个防水防潮的铜管中,贴上“绝密·功勋”的标签,将其与记录着小组历史的“密档”存放在一起。他的动作庄重而缓慢,仿佛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这不是归档,而是将一份燃烧的信念,封存进历史的骨髓。
“掌柜的,”雷万山瓮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脸上激动的红潮尚未完全褪去,眼神却已恢复了惯有的狠厉,“同志们……值了!”
短短几个字,道尽了所有艰辛与无悔。
陆明远看向他,又看向一旁眼眶依旧微红的江静云,缓缓点头:“是,值了。但活着的人,脚步不能停。”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们不能为他们立碑,不能公开祭奠,但我们可以用敌人的失败,用西安的黎明,来告慰英灵。”
他走到那张简陋的木桌旁,桌上摊开着西安城区图,旁边放着几个粗瓷碗。“今天,我们以茶代酒,敬牺牲的同志,也敬我们自己,敬我们还在坚持的——静默的庆典。”
没有佳肴,只有随身携带的干粮;没有美酒,只有烧开的清水。三人围坐在桌旁,举起了手中的粗瓷碗。
陆明远率先将碗中的清水轻轻洒在地上一些,目光沉静如水:“敬‘寒露’,敬他舍身示警,气贯长虹。”
江静云和雷万山也默默将水洒下。
“敬‘清风’叶莲舟,敬他铁骨铮铮,以死明志。”
“敬‘算盘’程禹谟,敬他毁家纾难,肝胆昆仑。”
每一个名字念出,都像在寂静的洞穴中敲响一记沉重的丧钟。没有哭声,只有更深的沉默和攥紧的拳头。最后,陆明远的声音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停顿,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碗,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仿佛咽下了所有的苦涩与坚毅。
“也敬……所有无名英魂,敬我们共同的事业!”他没有提那个名字,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空缺的位置,属于赵致远。
这无声的祭奠,这用水代替的烈酒,这在地底深处进行的“庆典”,比任何喧嚣的仪式都更加震撼人心。它不属于光明,却比光明更加炽热;它没有声音,却比任何呐喊都更加响亮。
“庆典”过后,气氛变得更加凝练。短暂的宣泄之后,是更加务实的部署。
“嘉奖令的精神要传达,但方式必须绝对保密。”陆明远对江静云说,“用我们约定的暗语,在死信箱留下‘老家米价涨了’的信号,同志们自然会明白其中含义(意指获得肯定)。同时强调,‘行情不稳,谨慎交易’(意指保持警惕,继续静默)。”
“明白。”江静云点头,她知道这微小的信号,对于外面那些在恐惧和压力下坚持的同志而言,将是何等的鼓舞。
“万山,”陆明远又看向雷万山,“老君洞那边和火车站的监控不能放松。我总感觉,徐远舟和技术部门不会停止动作。另外,‘沉舟’那边有新的消息吗?”
雷万山摇了摇头:“还没有。按您的指令,他处于静默接收状态。那个老文书,估计还需要时间接触。”
陆明远沉吟道:“嗯,这条线急不得。但我们也不能只依赖这一条线。通知我们潜伏在敌警察局内部的那颗‘钉子’,让他留意近期有无针对文化界、教育界人士的异常调查或档案调阅,尤其是与赵……与过去我们那条线可能有关联的人员。”
他始终没有放弃对内部真正“影子”的追查,也没有放弃对赵致远清白的潜在证实。嘉奖令的到来,像是一剂强心针,让他更加坚定了肃清内部、迎接最终决战的决心。
就在这时,江静云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走到电台旁,从一堆监听记录中抽出一张纸。“掌柜的,这是嘉奖令来之前,我最后记录到的一段‘钟摆’信号特征,当时没来得及仔细分析。现在看,它的频率偏移有些异常,似乎……夹杂着一种从未见过的谐波。”
她将记录纸递给陆明远。陆明远对电讯技术不如江静云精通,但他信任她的专业判断。
“这说明什么?”
“可能意味着他们的设备进行了升级,或者……他们在测试一种新的编码或干扰模式。”江静云眉头微蹙,“我需要时间做更深入的分析。”
新的技术变量出现了。在获得战略层面肯定的同时,战术层面的挑战却在不断升级。
“静云,这个分析工作交给你,优先级提高。”陆明远当即下令,“我们必须搞清楚敌人技术手段的最新变化。这关系到我们未来能否安全恢复通讯,甚至关系到我们能否识破敌人可能布设的电子陷阱。”
“是!”江静云感到了责任的重大,同时也涌起一股挑战难题的斗志。
“静默的庆典”结束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三人心中那团燃烧得更加旺盛的火焰。外面,西安城依旧被迷雾深锁,敌人的阴影无处不在。但在这地底深处,信念经过血与火的淬炼,变得更加不可动摇。
他们饮下了那碗敬奠英魂的清水,也接过了通往最终黎明前、最黑暗一段道路的火炬。而下一步,需要的是最冷静的头脑,最缜密的分析,去破解技术之谜,去洞察敌之动向,在这深锁的迷雾中,劈开一道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