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回来了!哎哟,咱们院可真出了个文曲星兼小鲁班啊!”
前院的张婶笑得合不拢嘴,仿佛受表彰的是她自己儿子。
“登报!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老林家两口子在天有灵,也该安心了!”
赵大爷抽着旱烟,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连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钱叔,也站在自家门口,隔着一段距离,对着林向阳露出了一个堪称“和蔼”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他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向阳,不错,真是给院里长脸了。”
林向阳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依旧谦逊,一一回应着邻居们的祝贺,将“运气好”、“大家帮忙”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王翠花家的门紧闭着,没有任何动静。
但这种反常的沉默,反而让林向阳觉得更加不安。
以王翠花的性子,这种她绝对会酸上几句,甚至暗中使绊子。
此刻的安静,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晚饭后,林家屋内,煤油灯摇曳。
晓梅趴在炕桌上,就着灯光,认真地在家庭账本上记录着今天买粮食的支出,小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
卫国则拿着那个市报记者拍照用过的暖手铁盒,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地看,仿佛上面有什么神奇的魔力。
晓雨靠在大哥身边,小手拿着一截短短的铅笔头,在一张废纸的背面,无意识地画着各种圈圈和线条,隐约能看出是齿轮和盒子的形状。
林向阳看着眼前的弟妹,心中那份因外界赞誉而泛起的微小波澜,彻底平复下来。
无论外面如何风雨,这个小家,才是他需要倾尽全力守护的港湾。荣誉也好,名声也罢,不过是让这个港湾变得更坚固一些的工具而已。
他拿起那本从图书馆借来的《机械原理》,准备像往常一样,在睡前看几页。
然而,刚翻开书页,他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见炕柜与墙壁之间的那道狭窄缝隙——那是他隐藏地窖入口暗门机关的地方。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借着煤油灯不算明亮的光线,他隐约看到,那缝隙边缘,似乎有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往日积尘的……痕迹?
像是什么东西轻轻刮蹭过后留下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印记。
林向阳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书,假装揉了揉眼睛,对弟妹们说:“今天有点累,我先睡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他吹熄了煤油灯,屋内陷入黑暗。弟妹们很快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林向阳却躺在炕上,睁着眼睛,在浓稠的黑暗里,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窗外的风声,远处隐约的狗吠,甚至隔壁王翠花家传来的一声轻微咳嗽……都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他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炕柜后的那道缝隙上。
那点痕迹……是白天他们不在家时,有人试图探查过那里吗?
是王翠花终于按捺不住嫉妒,想找到什么把柄?
还是……钱叔?
那个突然变得“和蔼”的笑容,与这可能的探查痕迹联系在一起,让林向阳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如果真是钱叔,他到底在找什么?
是对地窖实验室起了疑心,还是……察觉到了那些德文书籍、“盾”字册子乃至那台德国相机的存在?
荣誉的光环刚刚加身,潜在的危机却已如暗夜中的触手,悄然探向了这个看似风光无限的家庭。
林向阳轻轻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手指在冰冷的土炕上无意识地划动着。
炭火虽有余温,足以慰藉严寒,但这深藏的隐患,又该如何防范,如何化解?
明天,当太阳升起,那份可能见报的荣耀,带来的会是更多的护身符,还是……催生更多隐藏在暗处的目光与危机?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钱叔那深不见底的眼神,还有王翠花家那扇在赞誉声中异常沉默的木门。
这个冬天,恐怕不会那么平静地过去了。
市报的报道,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城市。
题为《少年心系同窗暖,巧手聚热驱严寒——记“向阳学习小组”及其暖手铁盒》的文章,配着林向阳手持铁盒、与王科长、张校长的合影,赫然刊登在市报第二版的显眼位置。
文章以饱含赞许的笔触,详细描绘了“向阳学习小组”在街道支持下,由林向阳牵头,团结互助、勤工俭学的生动事迹。
尤其重点渲染了孩子们如何观察生活、利用废弃物料(煤核渣、铁皮盒)创造性地解决实际困难(教室严寒)的过程,将其誉为“勤俭节约、动手创造、团结友爱”新时代精神的优秀体现。
报纸发行的当天上午,第七中学就炸开了锅。
课间时分,几乎人手一份报纸,学生们围在一起,指着上面的照片和文字,兴奋地议论着。
林向阳所在的班级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好奇、羡慕、钦佩的目光几乎要将他淹没。
“林向阳,快看!你上报纸了!”
“真给我们学校长脸啊!”
“那个暖手铁盒就是你们做的?太厉害了!”
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教导主任,在早操集合时,也特意拿着报纸,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高声宣读了报道的主要段落。
并再次对林向阳和“向阳学习小组”提出了表扬,号召全体同学学习这种“不等不靠、自力更生”的精神。
林向阳站在队伍里,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灼热目光,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一一回应着同学们的祝贺。
他的内心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并未因这铺天盖地的荣誉而有丝毫放松。
他知道,风暴眼的中心,往往是最危险的。
果然,赞誉之下,暗流随之涌动。
首先是来自学校内部一些微妙的变化。
部分老师对他的态度更加和蔼,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客气,仿佛他不再是单纯的学生,而是某个需要平等对话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