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入口被一块切割过的旧石板勉强盖住,边缘缝隙用湿泥仔细糊好,再撒上灰尘和碎草屑,乍一看与屋内坑洼的地面并无二致。
林向阳直起几乎僵硬的腰,一股强烈的虚脱感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涌上来,让他眼前微微发黑。
【能量:0.65\/10】的数字在脑海中微弱闪烁,提醒着他体力和精神的双重透支。
“大哥,好了吗?”
林晓梅小声问,手里紧紧攥着那面鲜红的锦旗一角,仿佛它能驱散这地底带来的阴冷和不安。
“嗯。”
林向阳声音沙哑,用脚将最后一点浮土扫匀,“粮食省着点,关键时刻才能动。这事,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能说。”
他的目光扫过弟妹们郑重又惶恐的脸。
林卫国用力点头,拍着胸脯保证。
林晓雨似懂非懂,也学着哥哥姐姐的样子紧紧闭着嘴。
然而,屋外呼啸的寒风,似乎总夹杂着别样的声响,像是夜行人的脚步,又像是窥探的目光刮过窗棂。
这短暂的、用锦旗和地窖换来的喘息,能持续多久?
答案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
第二天上午,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却带不来多少暖意。
林向阳正指挥着卫国,用昨天赵大爷给的两毛钱买来的粗盐,仔细地涂抹在最后几根萝卜缨子上,试图用这最原始的方法延长这点可怜蔬菜的保存时间。
“林向阳!林家的人在家吗?”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棉制服的陌生男人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硬壳文件夹,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淡漠。
他胸前别着一支钢笔,袖口有些磨损,但整体透着体制内人员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气息。
屋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林晓梅下意识地挡在了地窖入口前。卫国扔下盐罐,警惕地站到大哥身边。
“我是区房管所的干事,姓刘。”
男人亮了一下文件夹里的工作证,目光扫过家徒四壁的屋子,在墙上的锦旗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根据上级指示,对辖区内所有私人房产进行重新清查登记。你们家这间房,产权人还是林大山和张桂枝吧?”
林向阳的心猛地一沉。
父母的名字被提及,带着一种久远而刺痛的陌生感。
他点点头:“是,我爹娘的名字。”
“嗯。”
刘干事在文件夹的表格上划了一下,“按照规定,产权人不在,需有直系亲属或合法监护人代为办理新的登记手续,确认产权归属和后续居住事宜。你们家……现在谁主事?监护人是谁?”
“监护人”三个字像重锤敲在林向阳心上。
父母去世后,他们兄妹四人成了事实上的孤儿,并无官方指定的明确监护人。
之前靠着微薄的抚恤金勉强度日,街道也多是帮扶,从未如此明确地提出过这个问题。
现在,房管所突然要重新登记……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不等他回答,一个尖利又透着过分热情的声音就像破锣一样从门外插了进来:
“在呢在呢!刘干事是吧?哎呀,可把您盼来了!我就是这家的监护人!他们的亲姑妈!”
王翠花扭着臃肿的身子,像一阵风似的挤了进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手里还夸张地挥舞着一块灰扑扑的手绢。
她显然早就守在附近,就等着这一刻!
“您是?”
刘干事皱了下眉,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
“哎呦,刘干事,您看我,光顾着高兴了!”
王翠花一拍大腿,演技浮夸,“我叫王翠花,是这几个孩子如假包换的亲姑妈!他们爹娘走得早,可怜见的,可不就全靠我这个长辈里外操持嘛!又当爹又当妈,操碎了心哟!”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得意又怨毒地剜了林向阳一眼,意思很明显:
小崽子,跟我斗?这房子,迟早是老娘的!
林向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这恶毒的女人,竟然想趁这个机会,冒充监护人,合法地夺走父母留下的唯一栖身之所!
“你胡说!”
林卫国气得眼睛都红了,指着王翠花怒吼,“你才不是我们监护人!你天天就想抢我们东西!大哥!她说谎!”
“哎呦喂!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王翠花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对着刘干事叫屈,
“刘干事您看看!这孩子!爹娘死得早,缺管教!对我这个当姑妈的成见深着呢!我可是一心一意为他们好啊!这重新登记产权是大事,没个大人出面怎么行?难道交给这半大孩子?他才十四岁,懂什么呀!”
她的话刁毒无比,既贬低了林向阳兄妹,又凸显了自己“监护人”的“必要性”和“责任心”。
刘干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情况他最头疼。
看看面黄肌瘦、情绪激动的孩子们,又看看这个自称姑妈、眼神闪烁的女人,他一时也难以决断。
按规定,有直系亲属且愿意承担监护责任,确实比让未成年人自行处理更“合适”。
“林向阳,她说的是真的吗?你们平时生活,是她照顾?”
刘干事转向林向阳,语气严肃地问道。
王翠花立刻抢话:“那当然!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我……”
“刘干事!”林向阳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了王翠花的表演。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他看向刘干事,眼神清澈而坚定,完全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我爹娘去世后,抚恤金和口粮,一直以来都是街道按规定发放,我们自己领取使用。街道李主任和各位邻居都可以作证。这位王翠花姑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翠花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语气平缓却带着力量,
“除了在我爹娘刚走时,以帮我们保管为由,拿走了一部分抚恤金和一对银镯子再未归还,以及多次上门以各种理由索要粮食甚至捏造债务之外,并未对我们兄妹有过任何实质性的照顾。这一点,街坊四邻,包括街道办的李爱华主任,都很清楚。她并非我们的监护人,也从未尽过监护人的责任。”
“你……你放屁!”
王翠花被当众揭短,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向阳的鼻子尖声骂道,“小兔崽子你血口喷人!刘干事你别听他瞎说!他这是记恨我管着他!小孩子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去街道办一问便知。”
林向阳毫不退让,目光紧紧盯着刘干事,“或者,现在就可以请李主任过来。正好,李主任昨天还说要来看看我们‘技术革新模范’家里还有什么困难。”
他刻意加重了“技术革新模范”六个字,目光瞥向墙上那面鲜红的锦旗。
刘干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锦旗上“为国利民先锋”的金色大字在昏暗的屋里熠熠生辉。
他想起刚才进门时的一瞥,又联想到最近街道里似乎确实传着有个半大孩子改良炉灶得了表彰的事情,心里顿时天平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