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木圣坛的晨雾还像揉碎的棉絮，缠在古橡树的枝桠间不肯散去。
沾着露珠的苔藓从石缝里钻出来，透着嫩得能掐出水的淡绿。
那是林恩昨日用植物催生源唤醒的生机，指尖催动魔力时，他甚至能听见苔藓细胞舒展的细微声响，与三天前整片圣坛被灰褐色荒芜覆盖的模样，形成刺目的对比。
林恩站在圣坛中央那棵三人合抱的古橡树下，指尖轻轻划过树干上新冒的嫩芽。
嫩芽裹着一层细密的绒毛，触上去像初生雏鸟的绒毛，枯荣感应顺着指尖蔓延开，古树脉管里缓缓流动的汁液带着温热，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终于让他紧绷了三天的肩线稍稍放松。
可当目光落在长老递来的兽皮地图上时，那点好不容易攒起的暖意，又像被冰水浇过，迅速从四肢百骸退去，只剩心口一点发凉。
“冰原废都不是寻常地界。”白发长老枯瘦的手指按在地图中央的黑痕上，指腹磨过兽皮粗糙的纹理，留下浅浅的压印。长老的指甲缝里还沾着苔原的泥土，说话时气息带着老人才有的微颤，却字字都像敲在石头上，
“那里原是机械遗族的主城，三百年前一场魔力风暴下来，整座城连人带墙，全冻在了冰原深处。现在那地方常年刮‘碎骨风’，风里裹着冰碴子，刮在脸上跟刀子割似的，温度能低到把呼出的气冻成冰碴，落地就能听见‘咔嗒’响。你们的凡躯，还有艾莉娅的精灵体质，都扛不住太久。”
“十年前有个德鲁伊误入废都，回来时只剩半条命。”
长老的手指在机械人的图案上轻轻点了点，声音压得更低，“他说那些机械残骸能闻着活人身上的魔力味，哪怕你躲在冰缝里，它们也能找过来，突然启动就扑。而且那地方的低温邪门得很，会削弱魔力感知，艾莉娅的精灵直觉，还有你的枯荣感应，到了那里都得打折扣——说不定机械人到了跟前，你们才能察觉。”
艾莉娅站在一旁，手里正翻着一个绣着星叶花纹的布包。布包的带子是用鹿皮搓的，已经被她摸得发亮，里面的东西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闻言她抬头，眉尖轻轻皱起，指尖无意识地捏着布包的边缘，把星叶花纹捏得变了形：“我的枯叶行者能力本就弱，只能感知周围的植物动静，要是感知再受影响……”她话没说完，指尖忽然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从布包里抽出一件厚重的披风。
那披风是用精灵族特有的星叶纤维织的，在晨雾里泛着淡淡的银光，像把碎星星织进了布料里。
边缘绣着细小的枯叶图案，每片叶子的脉络都绣得清清楚楚——是艾莉娅自己绣的，林恩还记得前几天夜里，他起夜时看见她坐在篝火旁，手里拿着针线，指尖被针扎破了，就往嘴里含一下，继续缝。
艾莉娅走到林恩面前，踮起脚把披风搭在他肩上。她的头发上还沾着晨雾的水珠，落在林恩的衣领上，凉丝丝的。
她手指捏着披风的领口调整，指尖划过林恩的脖颈，带着精灵特有的微凉：“星叶纤维能挡风寒，比你们人类的羊毛斗篷暖和三倍。
我在领口缝了片晒干的星叶草，遇到暴风雪时，把它含在嘴里，能保持清醒，不会被冻得昏过去——上次在艾瑞丁森林，我就是靠这个扛过了寒夜。”
林恩低头看着披风上的枯叶刺绣，忽然想起在艾瑞丁森林里的那一幕：食人族举着骨刀追过来，艾莉娅的衣服被划开好几个口子，露出里面浅绿的内衬，可她手里还攥着半株没来得及采的星叶草，跑的时候生怕草药掉了，把它紧紧护在怀里。他伸手按住披风的领口，摸到里面硬挺的星叶草干，轻声问：“你把这么重要的披风给我，你自己怎么办？”
“我有这个。”
艾莉娅笑着从布包里又摸出一件浅绿的短袍。短袍的袖口和下摆都有收紧的绳结，布料是用亚麻和藤蔓纤维混织的，看起来很轻薄。她把短袍抖开，让林恩看清楚上面细密的针脚。
那些针脚比星叶披风上的更密，是她昨晚熬夜补好的，之前被食人族的骨刀划开的长口子，现在只剩淡淡的线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部落里的‘风栖袍’，虽然不如星叶披风暖和，但能减少风阻，跑起来更轻快。而且我是精灵，对低温的耐受度比你们人类强些，小时候在精灵森林的雪地里，我还能光着脚跑呢。”
这时，橡木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兽皮袋走了过来。兽皮袋是用黑熊皮做的，上面还留着黑色的鬃毛，袋子两侧挂着几串晒干的草药，走路时草药相互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像风吹过草丛的声音。
他把袋子往地上一放，“咚”的一声，震得地上的苔藓都颤了颤。
弯腰解开绳结时，他手臂上的肌肉绷紧，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倒出里面的东西：几块灰褐色的饼子、两个鼓得满满的兽皮水囊，还有十几个装着草药的小布包，布包的绳子都系得整整齐齐。
“这是苔原特有的苔藓饼，用烤干的地衣苔藓和坚果碎做的，一块能顶大半天不饿。”
橡木拿起一块饼子递给林恩，指尖蹭过饼子表面的细盐粒，留下淡淡的指印，“我在里面加了点暖身草的粉末，吃的时候嚼慢些，能从肚子里往外暖，比喝热水管用。上次我在苔原上迷路，就靠这个扛了两天。”
林恩接过饼子，饼子沉甸甸的，表面有些粗糙，像晒干的树皮。他咬了一小口，苔藓的涩味里带着坚果碎的脆感，还有淡淡的咸香，咽下后没多久，就有一股暖意从胃里慢慢散开，顺着喉咙往上爬，连带着胸腔都暖和起来。
他看向那些小布包，只见每个布包上都用炭笔做了标记，有的画着三片叶子，有的画着水滴，还有的画着小小的火焰。
“画叶子的是止血草粉，遇到伤口就撒，比你们人类的凝血草管用，敷上之后半个时辰就能止血。”
橡木拿起一个画着水滴的布包，打开给林恩看里面的淡蓝色粉末，粉末很细，一倒就像烟雾似的飘出来，带着点薄荷的清凉味，“这个是‘冰融粉’，洒在冻住的东西上能快速化冰，要是你们的水囊冻住了，就用这个。上次我把水囊落在雪地里，冻得跟石头似的，撒了点这个，没半柱香就化了。”
他说着，又从袋子最底下摸出一双靴子。靴筒是用厚鹿皮做的，颜色是深褐色，鞋底缝着一层深绿色的苔藓，苔藓已经晒干，硬挺挺的，边缘用兽筋缝得严严实实。
“这是德鲁伊的‘踏雪靴’，鞋底的苔藓能防滑，就算踩在冰面上也不容易摔。靴筒里塞了晒干的暖身草，就算在雪地里走一天，脚也不会冻僵。”
橡木蹲下来，把靴子放在林恩脚边，指了指林恩的鞋子，“我看你的鞋子还是灰石镇穿来的，鞋面都磨破了，那鞋子在冰原里走两步就得冻裂，到时候脚冻掉了可别哭。”
林恩看着那双踏雪靴，靴筒刚好到膝盖，里面的暖身草鼓鼓囊囊的，摸上去软软的。他忽然想起在黑狼隘口时，汤姆也是这样，把自己的水囊和干粮分给他，还蹲在地上教他识别陷阱，手指在雪地里画着陷阱的样子，耐心得很。
他接过靴子，指尖触到靴筒里柔软的草絮，心里一阵发热，眼眶都有点发潮：“橡木，这些东西都是你特意准备的？”
“不然呢？”橡木咧嘴笑了笑，胡茬底下露出一点白牙，笑容里带着憨厚，“长老说了，你是橡木议会的朋友，总不能让你光着脚去冰原送死。而且你会用植物催生源，到了废都里，说不定还得靠你唤醒那些冻僵的植物，找条安全的路呢。”
他说着，又从袋子里拿出一根短短的木杖。木杖是用橡木做的，表面打磨得很光滑，顶端嵌着一块淡绿色的晶体，晶体里似乎有微光在流动。“这是‘探魔杖’，虽然只能感知方圆十米的魔力，但在废都里，总比你们瞎摸强。要是遇到异常魔力，比如机械残骸的魔力波动，晶体就会变浑浊，你们就赶紧躲——别想着硬拼，那些机械人可不怕刀砍。”
林恩接过探魔杖，指尖碰到顶端的晶体时，一阵微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他忽然想起母亲的吊坠——那吊坠是用银做的，里面藏着通往首都的地图，现在又多了冰原废都的线索，父亲的踪迹似乎就在眼前，可又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雾，看不清摸不着。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吊坠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带着点体温的温热，像是母亲的手在轻轻推着他往前走，让他别停下。
长老走过来，指着兽皮地图上的红线。红线是用朱砂画的，沿着苔原的西缘蜿蜒，最后指向冰原深处，“从这里出发，沿着苔原的西缘走，大概五天能到冰原的边缘。记住，千万别走东边，东边有‘魔力乱流带’，乱流里的魔力会撕碎人的魔力屏障，就算是德鲁伊进去了，也会被乱流撕成碎片，连骨头都剩不下。到了冰原边缘，你们得找块背风的岩石扎营，等暴风雪停了再进废都。冰原的暴风雪能把人吹上天，埋在雪地里，再也找不着。”
艾莉娅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地图卷起来。她怕地图被风吹走，还特意用鹿皮绳缠了两圈，然后小心地塞进林恩的披风内侧口袋里，又帮他把口袋的绳结系紧，系了个双活结，方便拿取：“我已经把星叶草晒干了，装在这个小皮囊里。”她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皮囊，皮囊是用小羊皮做的，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星叶草，“要是遇到机械残骸，就把星叶草点燃，它的烟是淡绿色的，能干扰机械的魔力感应，让它们暂时停住。”
林恩接过皮囊，把它放在贴身的地方，能感受到皮囊里星叶草干的粗糙触感。他又把探魔杖别在腰上，踏雪靴放在脚边。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可他看着圣坛周围渐渐恢复生机的植物，心里却忽然升起一丝不舍。苔藓从石缝里钻出来，嫩绿色的；古橡树的嫩芽慢慢舒展，变成小小的叶子；远处的石缝里，甚至有几朵小小的黄色野花冒了头。
这里是他离开灰石镇后，第一个感受到“家”的地方。德鲁伊们的信任，艾莉娅的陪伴，橡木的细心，都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
“怎么了？”艾莉娅看出他的犹豫，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她的指尖带着精灵特有的微凉，像一片薄冰落在皮肤上，“是不是担心废都里的危险？”
林恩摇摇头，目光扫过长老和橡木，又落在圣坛门口那些忙碌的德鲁伊身上——有的在给古树浇水，有的在整理草药，还有的在修补石缝，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平和的笑容。他轻声问：“要是我们在废都里找到了机械遗族的线索，找到了我父亲……我们还能回来吗？”
长老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长老的手掌很粗糙，带着老茧，拍在肩上却很有力：“橡木议会的大门，永远为朋友敞开。等你们回来的时候，说不定苔原的苔藓都能长到圣坛的台阶上了，到时候我们在圣坛里烤苔藓饼，喝草药茶。”
橡木也跟着点头，手里还拿着一块没递出去的苔藓饼：“到时候我给你们烤苔藓饼，加双倍的坚果碎，再多加些暖身草，保证你们吃了浑身暖和。”
林恩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心里的不安少了很多，像被晨雾渐渐吹散。他弯腰穿上踏雪靴，靴筒刚好到膝盖，暖身草的暖意从脚底往上窜，顺着小腿蔓延，驱散了晨雾的凉意。
他拉紧星叶披风的领口，摸了摸贴身的吊坠和地图，又捏了捏腰上的探魔杖，抬头看向艾莉娅和橡木，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那我们出发吧。”
三人走出橡木圣坛时，德鲁伊们都站在圣坛门口送行。有的手里拿着晒干的草药，有的拿着兽皮水囊，还有的拿着用兽皮做的手套，非要往他们的袋子里塞。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把一包草药塞进林恩手里，嘴里念叨着：“这是驱寒草，煮水喝能驱寒，到了冰原别冻着。”
一个年轻的德鲁伊，红着脸把一双兽皮手套递给艾莉娅，小声说：“这是我做的，能防雪，你别嫌弃。”
直到长老挥了挥手，说“让他们走吧，晚了赶不上扎营”，德鲁伊们才停下，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有的还在挥手。
晨雾渐渐散开，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洒在苔原上，给灰褐色的岩石镀上一层金边。林恩走在中间，左边是提着布包的艾莉娅，她的浅绿风栖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右边是扛着兽皮袋的橡木，他的黑熊皮袋子在背上晃悠，草药的“哗啦”声不时响起。
三人的脚印在苔藓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带着湿润的绿意，可没走几步，就被风吹来的细沙盖住，只留下一点淡淡的印记。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橡木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从袋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木盒是用胡桃木做的，表面刻着简单的生命图腾，打开时能闻到淡淡的木香，
“这里面是‘醒神花’的种子，冰原里没有植物，你的枯荣感应肯定会受影响。要是你觉得感应变弱了，就把种子撒在地上，用点魔力催生，它能帮你稳定感知，还能预警周围的危险。只要有活物靠近，它的花就会往那个方向歪。”
林恩接过木盒，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着几十粒黑色的种子，小小的，比米粒大不了多少，却透着顽强的生机，像是只要遇到一点土和水，就能立刻发芽。
艾莉娅忽然指着前方，轻声说：“你看，那就是冰原的方向。”
林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的地平线泛着淡淡的白光，像是一块巨大的冰镜，横亘在天地之间，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更凉了。
他握紧了手里的探魔杖，指尖传来晶体的凉意，又摸了摸胸口的吊坠，感受着那份属于母亲的温暖。不管前面有多少能把人吹上天的暴风雪，不管有多少带着金属刃的机械残骸，不管低温会把他的魔力削弱到什么地步，他都要走下去。
为了母亲的清白，为了家族的真相，也为了身边这些信任他、陪着他的盟友。
“走吧。”林恩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点刺痛，却让他更清醒。他迈开脚步，踏雪靴踩在苔藓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是在和这片刚恢复生机的土地告别，“我们去冰原废都。”
艾莉娅和橡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坚定。
他们跟着林恩加快了脚步，艾莉娅把布包抱得更紧了些，橡木把兽皮袋往上提了提。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从清晰的轮廓变成模糊的影子，最后变成三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苔原和冰原的交界处，像被冰雪吞噬的星辰。
而橡木圣坛的方向，德鲁伊们还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长老站在门口呆呆望着他们一行人；老妇人还攥着一包没送出去的驱寒草，嘴里还在念叨着“别冻着”；年轻的德鲁伊望着冰原的方向，手里紧紧捏着另一双没送出去的兽皮手套。
直到那三个黑点彻底看不见，像被风吹散的烟，他们才缓缓转身，开始修补圣坛里还没恢复的古树。
他们等着，等着朋友带着真相回来的那一天，等着圣坛的苔藓长到台阶上，等着一起烤苔藓饼、喝草药茶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