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水重重地推开房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喉间梗塞,目光急切地投向床榻上的人影。
只见柳随风正半撑着身子,朝着床下,捂着唇剧烈地咳嗽着。
单薄的中衣被虚汗浸透,黏在身上,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消瘦的肩膀,显得异常脆弱。
他听到开门声,艰难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因用力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别动!”
萧秋水心头一紧,快步上前,顺手从桌上倒了一杯温水,坐到床沿,小心翼翼地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先喝点水。”
柳随风就着他的手,抿了几口水,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
萧秋水另一只手也没有闲着,慢慢地帮着他顺气。
柳随风微微皱眉,暗道,“不过是动了点内力,已经解毒了,怎么这身体还这么虚弱?”
“风兄,你感觉怎么样?哪里还不舒服?”
柳随风却没有回答萧秋水关于身体感觉的询问。
他微微偏过头,那双刚刚恢复些许神采的眸子,如同最敏锐的鹰隼,瞬间锁定在萧秋水左臂那处不甚起眼,却微微透出暗沉颜色的伤口上。
“你受伤了?”
“谁伤的?!”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厉,目光锐利地看着萧秋水的伤口。
萧秋水下意识想将手臂往后缩了缩,语气轻描淡写,“一点小伤,不碍事。”
柳随风没有被他糊弄过去,他仔细看着伤口的形状和周围细微的色泽,眼神微凝,“是唐门的暗器!”
他对天下各派武功兵器了如指掌,唐门暗器更是了解。
“镖还没取出来?”
萧秋水见他已然识破,便不再隐瞒,点了点头。
那枚银蝶镖还嵌在肉里,带着特有的阴寒之气,时不时传来阵阵刺痛。
柳随风见状,眉头紧锁,挣扎着想要坐得更直些。
萧秋水也顺着他的动作,坐直了身体。
柳随风颤抖地伸出手指,极轻地触碰了一下伤口边缘。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久病未愈的虚弱,极尽轻柔。
“疼吗?”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萧秋水原本想习惯性地说“不疼”,可对上柳随风那双盛满了担忧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眼睛,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了。
他垂下眼睫,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很疼。”
这一声“疼”,如羽毛般轻轻落下,但在柳随风心头泛起巨浪。
眸色瞬间暗淡下去,脸上血色尽褪,只余下几分自责与痛楚。
“是为了救我……”
他声音沙哑,几乎带着哽咽,“若不是我一时失察,中了这无毒之毒,你又怎会受这等伤……”
萧秋水看着他这般模样,心口像是被细针猛地刺了一下,酸酸涩涩的。
柳随风微凉的指腹一直在伤口处,倒起了几分镇痛的作用。伤口处泛起一种奇异的、酥酥麻麻的感觉,不再仅仅是疼痛。
“别胡说!”
萧秋水打断他,语气不自觉放软,“与你无关,是我自己不够小心。”
柳随风却仿佛没听见,只是紧紧盯着那伤口,看到那一点银色的光芒和蝶翼,怔愣了一瞬。
“这是银蝶镖?”
萧秋水点头,“对,不过你不用担心,已经取出来一部分了。”
柳随风瞬间抓住他话里面的重点,“也就是说还有一部分?”
这个时间点,萧秋水遇见的会使用银蝶镖的,也就只有她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
“这镖的解法,我知道。等我内力恢复些许,便帮你取出来,不会让你多受罪。”
柳随风不过说了几句话,那似飘絮的身体,忍不住剧烈的震颤。
这毒都解开了,为何身体反而变得更虚弱了?
他开始怀疑起来。
难道是和他重来一次有关系吗?
萧秋水看到的就是“风朗”此刻自己尚且虚弱得连坐稳都困难,却还一心挂念着他的伤。
他只觉一股暖流悄然涌入心田。
他放缓了声音,“真的没关系。我已经想到法子让伤我的人……亲自帮我取出来了。”
“你无需耗费心力。”
柳随风还想说什么,唇瓣动了动,却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左丘轻快的声音。
“老大!材料我们都备齐了!”
萧秋水闻声,知道酿酒之事刻不容缓。
他扶住柳随风,让他重新躺好,仔细掖好被角,“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休息,尽快恢复。外面的事,有我。”
柳随风无力地阖上眼,体内空荡荡的,连说话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他只能在心里默念.
是啊,必须尽快好起来——
只有熬过这最虚弱的时刻,待他重新拿回属于权力帮副帮主的力量,他绝不会再让眼前这人,为他涉险,为他受伤。
他要的,是拥有足以改变一切、护他周全的能力。
萧秋水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快步离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房门轻轻合拢,萧秋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榻上,柳随风强撑的精神瞬间溃散,剧烈的疲惫与体内刚刚平复,却依旧汹涌的酒力交织,将他猛地拖入了深不见底的梦魇之中。
梦境里,不再是虚无,不再是一片黑暗无望的汪洋。
也不是他只能注视着萧秋水离开的背影。
他看见他假意与萧秋水为友,只为查出当年百草谷被灭门的真相。看见他被歹人所骗,误杀天正太禅两位大师。他看见所有自己珍视的人,一个一个死去。
最终什么都留不住。
再一次回忆这些,柳随风还是难以保持冷静。
“不过是一个萧秋水罢了,竟能让你如此动容?”
“你自然不懂。”
那个黑影嗤笑了一声,“可你便是我啊。”
他走出黑暗,露出与柳随风一般无二的脸。
只不过他的身上散发着是浓浓的戾气、被权力与仇恨浸透的气息。
他眼神阴鸷,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杀意。
“你怯懦了!为何因一个萧秋水便乱了方寸?这天下,这权力帮,才是你我立身之本!”
柳随风站在暗光中,身影略显模糊,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破茧重生的悲悯与坚定。
“你未曾经历过我的一切自然不懂,你若经历过我的一切,自会比我更加悔恨。”
“我已经不想再重蹈覆辙了!唯有他,才能让这腐臭的江湖开出,处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失去他,赢得天下又如何?”
柳随风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那种回头一看,无一人在背后,往前看,无一人可追寻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
“荒谬!”
柳随风回道:“执迷不悟!我会让你明白,我所行之路,才是正确的。”
……
意识天旋地转间,柳随风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大汗淋漓,心脏狂跳不止。
但预想中的虚弱与疲惫并未出现。
他下意识地运转内力,惊愕地发现,原本滞涩的经脉,此刻竟畅通无阻,内力奔流不息,甚至比受伤之前更为精纯雄厚!
“不过还差一分。”
柳随风吐出一口浊气,“至少现在压着我的枷锁都破开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细微,似夜枭低鸣的哨音——
柳随风眼神瞬间恢复清明。
他无半分迟疑,一把抓过床边的青色外袍随意披上,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推开空窗,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
楼下隐约传来萧秋水与唐柔等,商讨酿酒的细微人声。
柳随风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房门方向,然后单手一撑窗棂,身姿轻盈如燕,从二楼悄然跃出,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