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裂隙的最深处,是连光与暗都无法定义的绝对混沌。
粘稠的能量乱流如巨兽的呼吸,每一次涌动都带着腐朽神骸的腥气,在耳畔炸开低沉的咆哮,仿佛亿万亡魂在深渊中齐声哀嚎。
何初帆赤足踏在那座完全由残破神格堆砌而成的古老祭坛上,脚下传来的不是冰冷,而是无数神只陨落前最后的悲鸣与不甘——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震颤,顺着脚心直刺脑髓,像有千万根细针在神经末梢跳动。
他的目光,早已被祭坛中心那唯一的光源所吸引。
那是一枚拳头大小的白光,它没有温度,却在不安地跳动着,如同一颗迷失在永夜中的心脏,发出微弱而规律的“嗡鸣”,像是某种遥远记忆的回响。
这声音钻入耳道,竟与他胸腔内的心跳渐渐同步。
这就是暮千城的本源之灵,是她消散于天地间,被他用半身修为硬生生从轮回法则中剥离出的最后一丝存在。
他伸出手,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皮肤表面泛起一层细密的战栗。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片温润光芒的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怖力量,如挣脱了万年枷锁的凶兽,轰然暴动!
两种现实同时撕扯他的意识:一半仍停留在祭坛之上,能清晰感受到指尖那一缕微暖的光流;另一半却被拖入无底深渊,耳边响起凌罗那冰冷、充满讥讽的意志,如无数根淬毒的铁链死死缠住大脑:“你带她回来?可你看看自己……还是人吗?”
是凌罗!那个潜藏在他体内,与修罗之力本为一体的太古魔魂!
只一句话,何初帆的神志便被瞬间撕裂。
眼前的一切开始崩塌、剥离,化作无数灰白的碎片,如同碎裂的镜面般簌簌剥落。
他感觉自己在急速下坠,没有风声,没有重力,只有识海深处不断回荡的尖啸,以及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的麻木感。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已身处一片灰白色的死寂世界。
脚下,是堆积如山的万千尸骸,神魔妖佛,无一例外。
踩上去时,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腐烂的气息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扑面而来,几乎令他窒息。
刺鼻的怨气冲天而起,凝成厚重的灰色云层,压得胸口发闷,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烧红的炭块。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中紧握的元素之刃,刃身上粘稠的血液正一滴滴落下,砸在尸山上,发出“滴答”的声响——那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声音,清脆却沉重,每一声都敲打在他尚未冻结的心脏上。
而在那尸山的最高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跪坐在那里。暮千城。
她抬起头,那张曾让他魂牵梦绕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一抹淡淡的、仿佛看透了一切的轻笑:“阿帆,你终于……比我更像怪物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凉意,拂过耳际时,竟让他的后颈汗毛倒竖。
心狱,开启了。
他知道这是心狱——每一位修罗宿主最终都会踏足之地,以执念为食,以恐惧为阶。
轰隆隆——
整片尸山大地开始震动,九道由累累白骨铸成的巨大拱门,从地底升起,将何初帆环绕在中央。
每一道拱门之后,都盘坐着一具模糊的残影,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是与他同源,却又充满了腐朽与绝望的修罗气息,那气息如同潮水般拍打他的皮肤,带来阵阵灼痛。
“八罪已腐,一影待生。”一道苍老而空洞的声音在虚空中回响,是白骨婆婆,“九人皆为情所困,皆败于心魔。唯有噬主求道,方为修罗正途。孩子,让我看看,你的道,又在何方?”
话音未落,一阵古老、苍凉的骨笛声响起,笛音如针,刺入耳膜,引动识海震荡。
第一道白骨拱门上的符文骤然亮起血光,轰然洞开!
一尊形如怒目金刚的巨大虚影踏步而出,它周身缠绕着血色的雷霆,每一步都让尸山震颤,地面龟裂,碎骨飞溅。
这是第一罪影,暴怒之影。
“你怒为谁燃?”它指着何初帆,声如惊雷,震得他颅骨嗡鸣,“为那个女人?不!你只是沉溺于力量,你只为杀而快!”
何初帆双拳紧握,大夏龙裔的血脉在他体内奔腾咆哮,可他惊骇地发现,自己心中那股因暮千城之死而燃起的滔天怒火,竟在此刻与暴怒之影的力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修罗之力正借着他的怒意,疯狂侵蚀他的理智,指尖传来阵阵麻痹,仿佛血液正在逆流。
就在他即将被怒火吞噬的刹那,一丝冰凉轻触眼角。
一只半透明的蝴蝶静静栖落,翅翼上的泪痕纹路微微发亮——那是泪骨蝶,专噬世间至悔之泪。
它轻轻吮吸了一滴滚烫的液体,那一刻,风雪呼啸而来。
幻象降临:无尽寒冬中,他抱着早已冰冷的躯体,在她宗门前跪了三天三夜。
风雪割面如刀,喉咙嘶哑欲裂,唯有那一声声呼唤未曾断绝——
“千城……回来……求你……”
那不是愤怒,是痛到无法呐喊的悲恸,是明知无望仍不肯放手的悔恨。
“我的怒……”何初帆猛然抬头,双目赤红,却清澈如洗,“是从失去她那一刻才燃起的!这一拳,不为杀戮,只为守护她的名字!”
他一拳轰出,没有动用任何技巧,只有最纯粹的、源自守护执念的力量。
空气被压缩成爆鸣,拳风撕裂空间,暴怒之影脸上的狞笑凝固了,巨大的身躯在这一拳之下,竟如同沙堡般轰然碎裂,化作漫天血光,消散无踪。
笛声再转,贪婪、嫉妒、懒惰……七罪之影一一浮现,又被他逐一击溃。
当他最后一拳砸碎第七道罪影时,整个人单膝跪地,拄着元素之刃喘息,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入尸堆,发出“嗤”的轻响。
肌肉在哀鸣,灵魂在燃烧,第八道门却依旧沉默。
“最后一关……是你自己。”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
终于,第八道白骨拱门缓缓开启。
从中走出的,不是任何狰狞的怪物,而是一个让他浑身冰凉的身影——那是他自己。
一个未来的他自己。
那个“他”,身披猩红如血的帝袍,一双眼瞳化作了燃烧的赤金色,漠然地俯视着万界生灵。
他身后,是无数正在焚灭的世界星河,手中那柄酷似元素之刃,却又散发着伪原初气息的魔刃,只需轻轻一划,便能斩断因果。
“你以为你在救她?”未来的他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中充满了对过去自己的怜悯与嘲弄,“真可悲。你真的以为她会愿意醒来吗?当她看见你为她杀尽天下,毁掉轮回……她还会爱你吗?”
何初帆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心神剧震。
就在这时,他心口处,那片由意志守护的本源之灵白光,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和煦的春风,掠过他几近冰封的识海:“阿帆,别怕……记住你是谁。”
是千城!
何初帆猛然抬头,死死地盯着那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未来之影,眼中最后的一丝迷茫被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他仰天嘶吼:“若成魔能再见她一面,我何惧成魔!若这就是我的宿命,我便亲手将这宿命,也踩在脚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主动敞开了自己的神格,不再压制,不再抵抗,而是以一种迎接的姿态,任由那暴虐的修罗之力涌入!
识海之内,天翻地覆。
修罗之力不再是外放的破坏,而是与他那坚不可摧的神格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交融。
轰鸣声中,九道铭刻着古老符文的魂链虚影,从他背后冲天而起,仿佛连接着九个不同的深渊。
当那朵白骨莲花托起他的刹那,一股熟悉的寒意自脚底升起——那是祭坛上残破神格的触感。
外界,归墟裂隙的祭坛之上,那团白光仿佛感受到了宿主的决心,不再挣扎,化作一道流光,悄然没入何初帆的胸膛。
他猛地睁眼,指尖仍悬在半空,而那团白光,正静静等待着他完成最后的接纳。
与此同时,咆哮了万古的归墟裂隙,竟开始缓缓闭合,混沌能量归于平静,仿佛天地也在屏息。
万籁俱寂中,只有一道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低语,在虚空中悠悠回荡。
那声音并非来自耳畔,而是自他新生的神格核心震荡而出——仿佛另一个‘他’,终于睁开双眼。
“……修罗,醒了。”
风暴在魂海中平息,喧嚣的罪孽化作了深刻的烙印,归于一种极致的冷静。
在他意志的王座之前,八座破碎的白骨拱门如勋章般静立,而那最后一座,第九道门,依旧紧闭着,门后仿佛沉睡着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测的终极恐怖。
在这片新生的、寂静的领域中央,一朵巨大的白骨莲花从虚无中缓缓绽放,将它已然蜕变的主人,轻轻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