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元年正月廿八,朝堂的气氛比殿外的倒春寒更冷。新帝首次临朝的窘迫尚未被人遗忘,另一重阴云已笼罩紫微城。
云珏坐在龙椅上,努力维持着镇定,只是交叠在膝上的手仍微微发抖。经过上次漕运之争,他这两日恶补了不少典籍,只盼今日不要再出纰漏。屏风后的苏璃,目光沉静地扫过殿中百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柄温润的玉如意——这是云承睿昔年所赠。
“报——八百里加急!”
一声嘶哑的呼喊撕裂了朝堂的平静。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血的传令兵踉跄冲入,扑跪在丹陛下,手中高举着一封插着三根翎毛的军报。
“陛下!太后!北境急报!突厥左贤王阿史那啜,亲率五万铁骑,趁我国丧,突袭云州!连破两镇,守将郭桓将军……力战殉国!雁门关……雁门关告急!”
“什么?!”
满朝哗然!云州乃北境门户,雁门关更是咽喉要地!先帝驾崩不过旬月,突厥便如此猖獗!
兵部尚书疾步出列,接过军报快速浏览,脸色愈发凝重:“陛下,太后!突厥来势凶猛,云州守军损失惨重,雁门关若失,北境防线将溃,突厥骑兵可长驱直入!”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朝堂上蔓延。国丧、新帝幼弱、朝局未稳……此刻强敌来犯,无疑是雪上加霜。
云珏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呆了。他听着兵部尚书急促地分析军情,听着那些“铁骑”、“破关”、“殉国”的字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可怖景象。他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何曾经历过此等军国大事?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这该如何是好?”他声音发颤,脸色苍白地看向屏风,又看向下方乱作一团的群臣。
“陛下!当立即发兵援救雁门关!调陇右、朔方铁骑驰援,命河北道出兵策应!”一位老将军慨然出列。
“不可!”立刻有文臣反驳,“国丧期间,不宜大兴兵戈!且各地兵马调动需时,远水难救近火!依臣之见,当遣使斥责,令其退兵……”
“斥责?突厥狼子野心,岂是言语可退?”
“那难道真要开战?国丧未满,新帝登基,正值多事之秋,如何有精力与突厥五万铁骑抗衡?”
争论声越来越大,主战派与主和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混乱中,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陛下!臣以为,突厥此番不过是求财索地。不若……不若暂允其要求,赐予金帛,甚至……甚至割让云州以北缓冲之地,先解燃眉之急,待日后,再图后计!”
提出此议的是一位素以“持重”着称的老臣。此言一出,竟引得部分惊惶失措的官员暗自点头。
“割地?”云珏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在他浅薄的认知里,割让一些偏远贫瘠的土地,换取暂时的和平,避免战争带来的杀戮和动荡,似乎……似乎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择?总比让更多人像郭骁将军那样战死要好……他被自己的恐惧和那看似“务实”的建议裹挟了。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在一片争论声中,带着几分犹豫和怯懦,试探着开口:“诸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朕以为,若能以……以土地换和平,免动干戈,保全将士百姓性命,或可……或可……”
他的话还没说完——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从屏风后传来!
如同惊雷,炸得整个太极殿瞬间死寂!所有人都惊愕地望向那道素色屏风。
只见苏璃猛地站起身,身影在屏风上投下一个凌厉的剪影。她手中那柄云承睿所赠的羊脂玉如意,竟被她生生掰断!断口参差,一如她此刻决绝的心境。
下一刻,她冰冷彻骨、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穿透屏风,响彻大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金砖:
“**大周——寸土不让!**”
这六个字,蕴含着无尽的怒火、决绝的意志和身为统治者的担当,瞬间驱散了殿中所有的犹豫、怯懦与投机!
云珏被母后这从未有过的厉声呵斥吓得浑身一抖,后面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脸色煞白。
苏璃的身影在屏风后微微起伏,显然怒气未平。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冰冷,却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带着一种号令天下的气势:
“传旨!擢升镇北将军李靖为北境行军大总管,总领抗突厥事宜!”
“命河西、陇右节度使,各率精骑一万,即刻驰援雁门关!”
“河北道、河东道,全力筹措粮草军械,火速运往前线!”
“火器营火速前往前线”
“昭告天下,突厥背信弃义,趁丧来犯,凡我大周子民,当同仇敌忾,御侮于国门之外!”
一道道指令,清晰果断,掷地有声。方才还争论不休的百官,在这强大的意志面前,不由自主地躬身领命:“臣等遵旨!”
屏风后,苏璃缓缓坐回椅中,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玉如意,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即被更深的坚毅取代。承睿,你看到了吗?你的江山,我会守住,一寸都不会少。
而龙椅上的云珏,怔怔地看着屏风,看着下方瞬间被调动起来的文武百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皇帝宝座代表的,不仅仅是权力,更是责任。而他的母后,在用行动告诉他,有些底线,永远不能退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