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颜坊”的开业风波,如同一剂猛药,反而让“沈氏香皂”的名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内卫司的隐约背书和“宫内贵人”的传闻,为这新兴商品镀上了一层神秘而高贵的色彩。
订单如雪片般飞来,工坊日夜赶工,依旧供不应求。
沈万三数钱数得合不拢嘴,对女儿更是言听计从。
沈家的重心,似乎正悄然从传统的丝绸、茶叶生意,向这由女儿主导的新兴产业倾斜。
然而,沈妙青并未沉溺于香皂的成功。
她深知,单一产品抗风险能力弱,且香皂技术门槛并非不可逾越,迟早会被仿制。
沈家要想真正立于不败之地,必须拥有更核心、更难以替代的产业优势。
她的目光,投向了沈家的根基之一——纺织业。
沈家拥有自己的绸缎庄和织坊,但工艺效率与江南其他大商家相比,并无显着优势。
这个时代的织机,仍是效率低下的传统踏板织机,一人一日,所织有限。
沈妙青的记忆中,有着关于珍妮纺纱机和飞梭的模糊概念。
虽然无法完全复制,但其核心原理——提升效率、简化操作,却是可以借鉴的。
她向父亲提出,想去自家的织坊看看。
沈万三虽有些疑惑女儿为何突然对织布感兴趣,但还是欣然应允,亲自陪她前往城外的沈家织坊。
织坊内,机杼声不绝于耳。
数十名织工坐在传统的踏板织机前,双脚交替踏板,双手投梭引纬,动作娴熟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空气中弥漫着棉絮和染料的味道。
沈妙青仔细观察着织机的每一个部件,梭子的运动轨迹,织工的操作节奏。
她发现,织工每织完一梭,都需要用手将梭子从布面一侧推到另一侧,效率低下,且限制了布面的宽度。
“爹,这织机,一日能织多少?”
沈妙青问道。
沈万三捻须道。
“若是熟练织工,织这寻常棉布,一日也就一丈有余。
若是精细的绸缎,就更慢了。
工钱、原料成本又高,利润其实薄得很。”
沈妙青心中了然。
效率,是制约纺织业发展的最大瓶颈。
接下来的几天,她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铺开宣纸,凭借记忆和观察,结合这个时代现有的工艺水平,开始勾勒改良织机的草图。
她设计的重点,在于“飞梭”装置。
她设想利用弹簧或杠杆原理,让梭子可以在轨道上自动快速往复运动,织工只需拉动绳索控制即可,无需再用手传递梭子。
这样不仅能大幅提升速度,一人可操作更宽的布面,也降低了对织工体力和熟练度的要求。
画图容易,但将图纸变为现实却困难重重。
弹簧的弹力、轨道的平滑度、绳索的控制精度……等等。
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反复试验。
她找来家中最好的木匠和铁匠,在城西香皂工坊旁又秘密盘下一个小院,作为研发基地。
整个过程严格保密,参与工匠都签了死契,家属亦被妥善安置,以防技术外泄。
一次次失败,一堆堆废料。
木匠和铁匠们从最初的怀疑,到后来被大小姐那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感染,也开始废寝忘食地投入其中。
沈妙青更是亲力亲为,常常一身素衣,裙摆沾满木屑油污,与工匠们一起讨论、调试。
她那专注而充满智慧的模样,让原本因她商户女身份和先前风波而有些轻视她的工匠们,渐渐心生敬佩。
就在沈妙青沉迷于技术攻关时,萧煜带来了关于林清远的最新消息。
“林清远补了缺,是户部清吏司的主事,正六品。”
萧煜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虽非显职,但户部掌管钱粮赋税,油水丰厚,且易于经营人脉。据查,是吏部赵尚书暗中使力。”
沈妙青并不意外。
林清远毕竟有状元功名,只要赵家还愿意保他,起复是迟早的事。
户部,这确实是个容易捞钱也容易出事的地方。
“他近日有何动作?”
沈妙青更关心这个。
“他颇得户部一位右侍郎的赏识。”
萧煜道。
“此外,他正在变卖一些家中古玩字画,似乎很缺钱。
但与此同时,他却在城南购置了一处三进宅院,据说是…准备用作新婚府邸。”
沈妙青冷笑一声。
果然,赵月柔那边是铁了心要嫁了。
林清远变卖家当,一方面是为了打点上下,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凑足迎娶尚书千金的“体面”开销。
那处宅院,想必就是赵家要求的婚房了。
“盯着他户部的差事,特别是经手的钱粮账目。”
沈妙青吩咐道。
“若有异常,立刻报我。”
“是。”
萧煜应下,顿了顿,又道。
“小姐的织机,进展如何?”
沈妙青有些意外他会关心这个就答道。
“有些眉目了,但关键处还需攻克。”
萧煜沉默片刻说道。
“属下早年行走北方时,曾见过异族工匠制作一种巧妙的机簧,或可借鉴。
明日我将图样绘出,供小姐参考。”
沈妙青心中一暖,点头道。
“多谢。”
这段日子,萧煜的存在,如同一个沉默而可靠的影子。
他提供的信息精准有效,在关键时刻总能帮上忙,却又从不逾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种合作模式,让沈妙青感到十分舒适。
又经过十余日废寝忘食的攻关,在萧煜提供的异族机簧图样启发下,改良织机最关键的“飞梭”装置终于试验成功!
当工匠拉动绳索,梭子带着纬线在光滑的轨道上“嗖”地一声疾驰而过,稳稳撞到另一端的缓冲器上时,整个小院里先是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成功了!
沈妙青看着那台虽然简陋,却意义非凡的改良织机,脸上露出了疲惫却灿烂的笑容。
效率初步估算,至少是旧织机的三倍以上!而且对织工的要求大大降低。
接下来便是扩大试验,培训织工,同时开始小规模生产改良后的宽幅棉布。
然而,新的问题出现了。
熟练的织工多是男子,且多有家室,不易集中管理,也容易将新技术泄露出去。
沈妙青想到了一个群体——因战乱、灾荒或家变而流离失所、生活无着的女子。
她们往往更渴望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也更易于管理。
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沈万三。
沈万三有些犹豫。
“青儿,雇佣大量女工,恐怕会惹来非议…”
“爹…”
沈妙青目光坚定。
“女子为何不能靠自己的双手吃饭?
我们提供工钱,管吃管住,教她们技艺,是给她们一条活路。
至于非议,等我们织出的布匹质优价廉,横扫市场时,看谁还敢非议?”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深意。
“况且,女儿此番遭遇,更知女子生存之艰。
若能助一些可怜女子自立,也是积德行善。
将来,她们也会成为我沈家最忠诚的工人。”
沈万三被女儿说动,最终点头同意。
于是,沈家悄然在织坊附近购置了一片院落,修缮整理,开始招募符合条件的女工。
条件颇为优厚。
包食宿,基础工钱加计件奖励,且承诺工作环境安全。
消息传出,起初应者寥寥,人们大多持观望怀疑态度。
但在沈妙青的坚持下,最终还是招募到了第一批约三十名年纪不等、出身各异的女子。
她们中有寡妇,有被休弃的妇人,有家道中落的绣娘,也有单纯的贫苦女子。
沈妙青亲自为她们安排了住宿。
制定了简单的规章,并挑选了几名心灵手巧的进行首批培训。
这些女子起初胆怯、不安,但在感受到沈家的诚意和看到那神奇的新织机后,渐渐安定下来,开始努力学艺。
她们比男子更细心,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上手极快。
当第一批由改良织机织出的、幅宽远超寻常、质地均匀紧密的棉布下线时,沈万三和织坊的老师傅都震惊了。
这品质,这效率,足以颠覆整个行业!
沈妙青抚摸着那光滑的布面,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这不仅仅是商业上的成功,更是一种力量的萌芽。
她看着那些因为有了工作和收入而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的女工们,心中暗暗发誓。
这不仅仅是一个工坊,将来,或许可以成为一个起点,一个能让更多女子有机会依靠自己、改变命运的起点。
夜色下,改良织坊的灯火与隔壁香皂工坊的灯火交相辉映。
沈妙青知道,她的商业帝国,已经迈出了最坚实的第二步。
而属于她的力量,正在这织机的咔嗒声中,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