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京府衙的一场公审,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不过半日功夫,“新科状元林清远母子设计构陷未婚妻”的消息,便以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传遍了永京城的大街小巷。
茶楼酒肆里,说书人将沈家小姐如何智破迷局、当堂验帕的过程讲得精彩纷呈,唾沫横飞。
深宅内院中,贵妇千金们一边鄙夷林家母子的恶毒,一边又对那“商户女”沈妙青生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好奇与同情,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沈府门前,一改前几日的门可罗雀,竟渐渐有了前来探望、或明为探望实为打探的马车。
沈万三应对得体,既不显得得意忘形,也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沈家的委屈与坚持,赢得了不少舆论支持。
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林府的凄风苦雨。
林赵氏被收监候审,三十大板下去,已失去了半条命。
林府大门紧闭,门楣上那御赐的“状元及第”匾额,此刻看来竟有几分讽刺。
偶有下人出门采买,也是低头疾走,生怕被人指认出来。
林清远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日未曾出门。
案上的书籍笔墨被扫落一地,一片狼藉。
他俊朗的面容扭曲,双眼布满血丝,哪里还有半分平日温文尔雅的状元风姿。
奇耻大辱!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苦心经营的名声,他好不容易攀上的高枝,几乎毁于一旦!
而这一切,竟然都是败在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商户女手中!
“沈、妙、青!”
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个温顺怯懦、对他百依百顺的女子,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心思缜密?
难道往日的一切,都是她的伪装?
不,不可能!
定是沈家背后有高人指点!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滚!”
林清远暴躁地吼道。
门外沉默片刻,一个略显清冷的女声响起。
“林公子,是我。”
是赵月柔身边的大丫鬟,环儿。
林清远心中一惊,强行压下怒火,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开门。
只见环儿站在门外,脸上没什么表情,递过来一个密封的小巧信函。
“小姐让奴婢交给公子的。”
环儿低声道。
“小姐还说,风雨虽急,折不断乔木之枝。望公子暂敛锋芒,静待时机。”
林清远接过还带着淡淡馨香的信函,心中稍定。
赵月柔没有放弃他!
这是最重要的!
他连忙道。
“多谢赵小姐挂怀,也辛苦环儿姑娘跑一趟。请转告小姐,清远明白,定不负小姐期望。”
环儿福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林清远迫不及待地回到书房,拆开信函。
上面只有娟秀的寥寥数字。
“流言蜚语,不过清风过耳。陛下重才,前路犹长。勿因小挫,自乱阵脚。妾心依旧。”
没有落款,但林清远一眼就认出是赵月柔的笔迹。
他反复看着那“妾心依旧”四个字,狂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一股暖流夹杂着更强烈的野心涌上心头。
没错!
他还有赵尚书这座靠山!
陛下看重他的才华,只要他将来在朝堂上有所作为,这点污名,算得了什么?
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让赵家失望。
至于沈妙青……
林清远眼中寒光闪烁。
且让她再得意几日!
待他日手握权柄,定要让她和沈家,为今日之辱,付出百倍代价!
他深吸一口气,唤来心腹小厮,沉声吩咐。
“去,将书房收拾干净。备帖,明日我要去拜会吏部文选司的王主事。”
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巩固官场人脉,尽快获得实缺。
权力,只有实实在在的权力,才能洗刷今日之耻!
与此同时,沈府锦绣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沈妙青并未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
她深知,公堂上的胜利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远未到放松的时候。
林清远依旧是状元,他背后的赵家更是庞然大物。
暂时的舆论优势,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不堪一击。
她必须尽快拥有属于自己的、足以抗衡权势的力量。
而力量,首先来自于财富。
“小姐,您要的猪油、草木灰滤出的碱水,还有那些花瓣、药材,都备齐了。”
翠儿指挥着两个粗使婆子,将一堆瓶瓶罐罐和原料搬进了后院一间僻静的空房里。
这里已被沈妙青临时改造成了“实验室”。
沈妙青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神情专注。
她根据记忆中的土法,开始尝试制作香皂。
过程并不顺利。
猪油和碱水的比例需要反复调试,温度控制不好容易失败,添加的花瓣汁液颜色也不理想。
一连失败了数次,弄得满手油污,房间里弥漫着古怪的气味。
翠儿和婆子们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大小姐为何突然对这些“下等人”的活计如此感兴趣。
沈妙青却毫不气馁。
失败是成功之母,每一次失败都让她离目标更近一步。
她仔细记录每次配比和现象,不断调整。
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当混合液倒入模具冷却定型后,脱模而出的,是几块颜色微黄、但质地均匀、散发着淡淡皂角和草木清香的固体。
沈妙青用小刀切下一小块,用水打湿,轻轻揉搓。
丰富细腻的泡沫瞬间涌现,清洁力远胜于这个时代常用的皂角或澡豆!
成功了!
沈妙青看着手中这块简陋却意义非凡的香皂,脸上露出了穿越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小姐!这…这是什么?真好闻!还能起这么多沫子!”
翠儿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这叫香皂。”
沈妙青将手中的小块递给翠儿。
“你试试,洗手洗脸,看看效果如何。”
翠儿半信半疑地试了试,随即惊喜道。
“小姐!洗得好干净!而且滑滑的,一点都不干涩!比澡豆好用多了!”
沈妙青心中大定。她立刻让翠儿叫来忠伯和沈万三。
当沈万三看到女儿捣鼓出的这名为“香皂”的稀罕物,并亲身体验了其强大的去污能力和温和肤感后,商人的敏锐让他立刻意识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商机!
“青儿!这…这东西若是能量产,必定风靡全城!不,是风靡全国!”
沈万三激动得双手发抖。
“你何时学会了这等奇技?”
沈妙青早已想好说辞,淡然一笑。
“爹,女儿平日闲来无事,也翻看些杂书。
此次遭此大难,昏沉之中,似有神人梦中指点,醒来后便依稀记得这制作之法。
或许是上天怜我,赐我一条生路吧。”
再次将缘由推给玄乎的“梦中神人”,既省了解释的麻烦,又带了一丝神秘色彩,更容易让人信服。
沈万三果然深信不疑,连连称奇。
“天佑我儿!天佑沈家!”
沈妙青对着她爹正色道。
“爹,此物制作虽不难,但配方是关键。
需得寻绝对可靠的工匠,在僻静处设坊,严格保密。
初期不必追求量多,但要精良。
我们可以添加不同花香、药草,制成不同功效、不同档次的香皂,针对不同客群。”
她思路清晰,将现代的产品分层、品牌营销理念融入其中。
“最上等的,可用精美瓷盒或木匣包装,作为贡品送入宫中,或专供高门大户;中等的,供给富足人家;最普通的,则面向市井百姓。
名字也可区分开,比如贡品级的可叫‘玉容皂’,寻常的叫‘净肤皂’。”
沈万三听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好!好!就按青儿说的办!
忠伯,你立刻去办!
找最可靠的匠人,盘下城西那处安静的院落作工坊,一应人手由你亲自挑选!”
“是,老爷!”
忠伯也激动不已,仿佛看到了沈家更加辉煌的未来。
安排完香皂之事,沈妙青并未停歇。
她深知,信息的重要性。
她需要一双眼睛,替她盯着林清远和赵家的动向。
她想到了萧煜。
晚膳后,她让翠儿将萧煜唤至书房。
萧煜依旧是一身青衣,面容普通,沉默寡言。
但那双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深邃。
“香皂之事,已步入正轨,多谢你此前提供的线索。”
沈妙青开门见山。
“眼下,有另一事,需你尽力。”
“小姐请吩咐。”
“我要知道林清远近日的所有动向。”
沈妙青目光锐利。
“他见了哪些官员?去了哪些地方?
赵家那边,尤其是赵月柔,可有与他接触?
以及…林清远为官伊始,俸禄有限,他林家近日却似乎并无窘迫之象,他打点官场的银钱从何而来?”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沈妙青敏锐地感觉到,林清远的经济来源可能有问题。
这,或许是将他彻底打入深渊的突破口。
萧煜抬眼,看了沈妙青一眼,那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欣赏,随即垂下。
“属下明白。会尽力查探。”
“需要什么,尽管找忠伯。”
沈妙青说道。
“我只要结果。”
“是。”
萧煜应声,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沈妙青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林清远想必正在四处钻营,试图挽回颓势吧?
而赵月柔,那位高高在上的尚书千金,此刻又在想什么呢?
是对林清远失望,还是…更加坚定了要将他掌控在手中的决心?
沈妙青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攀高枝?
那就看看,你这根树枝,够不够结实,又能让你攀多久。
她转身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
香皂只是开始,改良织机的图纸,也该提上日程了。
复仇之路漫长,她需得步步为营。
而财富,将是她最坚实的铠甲和最锋利的武器。
夜色渐深,锦绣阁的灯火,却亮至天明。
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