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庸口中的“外援”,在三天后的一个细雨绵绵的傍晚,悄然而至。
那时陈默正在后院研磨一批新到的朱砂,雨丝敲打着瓦檐,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店堂里只有徐晓雯在整理药材,风铃没有响,门却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身影倚在门框上,仿佛是从雨幕中直接凝结出来的。
那是个女人,看不出具体年纪,可能三十,也可能四十。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改良旗袍,面料是哑光的,雨水顺着伞面滑落,在她脚边汇成一小滩。她没打伞,身上却丝毫未湿,雨滴在靠近她周身一寸时,便悄然滑开。她的脸算不得绝美,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风情,眉眼细长,眼波流转间,似笑非笑,仿佛藏着无数个故事,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最奇特的是她的气质,明明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虚幻不定的感觉,像水中月,镜中花,看得见,却抓不住。
徐晓雯吓了一跳,手里的药筛差点掉地上。
那女人却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带着点慵懒的沙哑,像陈年的酒:“小妹妹,徐老头在吗?”
徐晓雯愣愣地点点头,下意识看向后院方向。
女人微微一笑,目光掠过徐晓雯,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迈步走了进来。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旗袍的下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像暗流涌动。
陈默听到动静,从后院掀帘出来,看到这个女人,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他感觉不到对方身上有任何邪气或法力波动,但一种本能的警觉却升腾起来——这个人,很危险。不是武力上的危险,而是一种莫测深浅的危险。
女人也看到了陈默,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尤其是在他背心位置稍稍停顿,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哟,这就是徐老头新收的小徒弟?根骨不错,就是……杀气重了点。”她语气随意,像是在点评一件物品。
这时,徐庸慢悠悠地从里间踱步出来,手里依旧拿着他那杆烟袋,看到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来了?比约定的晚了半柱香。”
女人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轻笑出声,声音如同银铃,却带着几分嘲弄:“徐老,您还是这么不近人情。这鬼天气,总得让我换个合适的‘皮囊’再来见您吧?不然,吓着您这宝贝孙女和小徒弟可不好。”
“皮囊?”陈默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徐庸哼了一声,没接话,走到柜台后坐下,示意女人也坐。女人也不客气,优雅地坐在那张老榆木凳上,姿态闲适,仿佛在自己家一样。
“介绍一下,”徐庸用烟袋锅指了指女人,对陈默和有些紧张的徐晓雯说,“苏影,道上人称‘千面狐’。算是……半个故人。”
千面狐!苏影!陈默心中凛然。爷爷的笔记中似乎隐约提过这个名字,属于一个极其神秘、擅长易容伪装、游走于阴阳两界灰色地带的奇人,亦正亦邪,行踪飘忽。没想到徐伯竟然能请动她!
苏影对“半个故人”这个称呼不置可否,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徐晓雯,又看看陈默,最后目光落在徐庸身上:“徐老,无事不登三宝殿。您那传信里说得语焉不详,到底惹上什么麻烦了,需要我这‘狐狸精’来帮忙?”
徐庸也不绕弯子,将“夺面诅咒”、林薇之死、蚀魂香以及推测出的“红颜阁”等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苏影听着,脸上的慵懒渐渐收起,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夺面诅咒……炼制画皮鬼……”她轻声重复着这几个词,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用时尚做幌子,行这等阴毒之事,倒是挺有‘创意’。”她的语气带着冰冷的讽刺。
“对方藏得很深,常规手段难以接近。”徐庸看着她,“需要一个人,能混进去,摸清底细。”
苏影笑了,这次是真正带着兴趣的笑,像狐狸看到了感兴趣的猎物:“所以,您是想让我去当一回‘客人’,看看那‘红颜阁’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不是普通的客人。”徐庸沉声道,“是一个能让她们主动邀请,甚至视为‘潜力目标’的客人。你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一个能引起她们兴趣的‘烦恼’,以及……绝对不能被看穿的伪装和自保能力。”
苏影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柜台上,托着腮,看着徐庸:“徐老,您知道的,我的规矩。风险越大,代价越高。而且,对付这种玩诅咒的,光靠易容可不够,得加钱。”
“规矩我懂。”徐庸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颜色暗沉的小木盒,推到苏影面前,“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一份。”
苏影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鸽卵大小、颜色混沌、内部仿佛有云雾流转的珠子。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掩去,合上盒子,收入袖中:“‘蜃楼珠’?徐老果然大手笔。好吧,这活儿我接了。”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褶皱:“给我两天时间准备。我需要目标地点的更详细情报,以及……一个完美的‘故事’。”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陈默和徐晓雯,最后定格在徐晓雯脸上,若有所思。
“小妹妹,”她忽然对徐晓雯说,“借你几根头发用用?”
徐晓雯不明所以,看向徐庸。徐庸微微颔首。徐晓雯小心地拔下几根头发递给苏影。
苏影接过头发,指尖捻动,那几根头发竟在她指尖化作一缕极淡的、与徐晓雯气息一般无二的青烟,缠绕在她指间,随即没入她皮肤消失不见。她闭目感受片刻,再睁开眼时,眼神和气质竟在瞬间变得与徐晓雯有七八分相似,那种少女的纯真与忧虑感惟妙惟肖,连声音都变得清脆了几分:“这样……像吗?”
陈默和徐晓雯都看得目瞪口呆!这已不是易容,简直是夺舍般的变幻!
苏影很快恢复原状,笑了笑:“一点小把戏,见笑了。看来,我需要一个年轻、有灵气、却陷入‘容貌焦虑’或‘身份认同’危机的富家女身份最合适。”她心中已然有了计划。
“一切小心。”徐庸叮嘱道,“对方是玩弄人心和诅咒的高手,切勿大意。若有危险,以自保为上,我们会接应你。”
“放心,”苏影转身走向门口,身影在雨中再次变得模糊,“论起玩弄人心和伪装,狐狸可是老祖宗。我倒要看看,那‘红颜阁’里,藏着的到底是怎样的魑魅魍魉。”
话音未落,她已融入门外绵密的雨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店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声。陈默深吸一口气,知道一场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暗战,已经拉开了序幕。千面狐苏影的潜入,将成为刺向“红颜阁”心脏的一根毒刺,而他们,必须做好随时应对一切变故的准备。
徐庸默默装了一锅烟,点燃,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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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