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依旧静立,仿佛程野撕心裂肺的痛苦与他毫无关系。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有极其微弱的淡青色流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他的目光落在程野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并非怜悯,而是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仿佛在观察着某种精密实验中最关键的反应。
剧痛持续着,如同永无止境的酷刑。程野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每一次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时,右肩那凝聚的寒意便会猛地一刺,将他强行拽回清醒的炼狱。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那逆光的白色身影,像一个冷漠的审判者,静默地伫立在光与暗的交界处。
不知过了多久,那深入骨髓的尖锐寒意终于开始缓缓退潮。
并非消失,而是从狂暴的穿刺转变为一种更深沉、更稳固的包裹,如同在熔岩核心外浇筑了一层坚不可摧的玄冰壁垒。
剧痛随之减弱,但一种沉重的、仿佛灵魂被禁锢的疲惫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程野像刚从溺毙边缘被捞起,瘫软在湿透的草垫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再次聚焦在那片白色上。
“这……就是……掌控的开始?” 他喘息着问,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白衣人没有回答。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门外那片波光粼粼的大海,阳光将他素白的衣袂染上淡淡的金边。
海风重新变得轻柔,卷着咸腥的气息涌入小屋,吹拂着他垂落的墨发。
“风暴暂时平息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但深渊的裂隙,才刚刚显露。”
程野的视线顺着白衣人目光的方向飘去,那片大海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像是无数把细小的银刀,割裂着平静的表象。
他想起洞窟里那些飞溅的熔岩,也是这般,在黑暗中炸开刺目的光。
“裂隙……”他喃喃重复,右肩那层玄冰般的包裹感突然颤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这个词。
体内残存的炽热力量如同被惊醒的困兽,在冰层下不安地游走,带起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
白衣人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程野身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倒映着程野苍白如纸的面容,以及右肩处若隐若现的熔岩纹路。
“掌控,不是压制,”他轻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灵,“而是理解。理解它的来源,它的本质。”
程野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头干涩得发痛。
理解?那东西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焚尽一切的暴虐和撕裂灵魂的痛苦。它像一头只懂得毁灭的野兽,盘踞在他血肉深处。
“它……来自哪里?”他嘶声问,视线紧锁着白衣人逆光的轮廓,试图从那片深沉的墨色里找到答案。
白衣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似乎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
程野敏锐地捕捉到,那动作带起的微风中,仿佛有极其细碎的光尘在飞舞,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冰晶般冷冽的光点,旋即又消失不见。
“答案不在我这里,”白衣人的声音依旧空灵,带着一种悠远的回响,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而在你经历过的深渊里。”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程野,落向更遥远的地方,那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苍茫?
“我能做的,只是暂时为你锁住这扇即将被它撞碎的门。”白衣人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程野脸上,那抹苍茫感瞬间敛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去看清深渊的面目,或者……被它吞噬。”
话音落下,白衣人微微侧身,似乎准备离去。那动作极其自然流畅,不带一丝烟火气,如同被风吹动的云絮。但程野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就在白衣人转身的刹那,程野清晰地看到——并非错觉——那身素白的粗麻长衣边缘,几根细小的白色绒毛,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穿透门框的光束中轻轻漂浮、旋转,然后缓缓消散在空气里,不留一丝痕迹。这景象与之前屋顶尘埃里看到的绒毛如出一辙。
“等等!”程野挣扎着想坐起来,右肩那层玄冰般的包裹感骤然变得沉重无比,将他牢牢按在草垫上,体内被梳理过的力量在冰层下发出沉闷的脉动,带着不甘的灼热感。
“你……”
他想问你是谁,你想得到什么,为什么帮我?无数疑问堵在胸口。
然而,当他目光触及白衣人转过来的侧脸时,所有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
阳光从门外倾泻而入,勾勒出白衣人完美的侧影。
但就在那光与影的交界处,程野看到,白衣人身体周围的空气,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扭曲,如同高温下的气流,又像水面被投入石子后漾开的涟漪。
这扭曲感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视觉的错觉。
白衣人停下了脚步,没有完全回头,只是半侧着身,目光落在程野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程野急促地喘息着,右肩的冰封感与体内力量的躁动形成诡异的拉扯。他死死盯着白衣人,试图从那片深沉的墨色和那瞬间的空气扭曲中找出端倪,最终却只挤出一句:“旺旺……它没事?”
白衣人似乎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那动作轻微得如同光线的晃动。“它只是睡着了。”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温和,却比之前更加遥远,“你也需要休息。真正的风暴……还未开始。”
说完,他不再停留。素白的衣袂轻拂,整个人如同融入那一片明亮的光线之中,向着门外走去。这一次,程野没有再试图阻止或呼喊。他只是死死盯着那逐渐消失在强光里的背影,直到眼睛被刺得生疼,视野里只留下一片炫目的白斑和嗡嗡作响的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