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亭想到这里,只能强行将仇恨锁在心底最深处。
他知道自己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任何一丝情绪的泄露,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于是手掌又慢慢的松开了。
朱厚聪仿佛没有察觉到萧景亭那的情绪波动,依旧维持着那副慈父模样。
“好孩子,你能记得,朕心甚慰。”
他微微颔首,慈爱地目光落在萧景亭身上。
“景亭,你要记住,在这天底下,你与朕乃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这份骨肉亲情,是任何外人都无法比拟的。”
“朕对你,寄予厚望。”
这番看似推心置腹的话语,在萧景亭听来,却是每个字都像狗叫一样。
他可一个字都不信。
只知道眼前之人是杀母仇人。
还不等他回应,朱厚聪便随意地一挥手,吩咐道。
“你也过来看看这些折子吧。”
侍立在一旁的严嵩立刻双手恭敬地捧起御案上那厚厚一摞请求立储的奏折,快步走到萧景亭面前。
微微躬身,将奏折呈上。
“这…”
萧景亭目光触及那些奏折,随即显露出明显的迟疑与犹豫。
朱厚聪见状语气平和的说道。
“无妨,朕让你看你便大胆看。”
得到这明确的指令,萧景亭这才从严嵩手中拿起了一本奏折
他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奏折,目光刚扫过几行字,脸色便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因为那奏折中赫然写着“裕王殿下仁孝聪慧,当立为储君,以固国本”的字样。
噗通!
他连忙跪伏在地,声音颤抖道。
“父…父皇明鉴!”
“此事与儿臣绝无半点干系,儿臣…儿臣对此一无所知,更是万万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朱厚聪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深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数息。
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起来吧,朕没有怪你。”
“这些都是请求朕早日立储的折子,其中不少也确实提到了你的名字,认为你堪当大任。”
“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萧景亭才战战兢兢地站起一半,听到朱厚聪的这句询问,不禁双腿一软。
又是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了回去。
“父皇,储位之事,关乎社稷国本,乃是父皇乾坤独断之大事。”
“唯有父皇圣心独运,方能定夺。”
“儿臣…儿臣身为臣子,绝不敢有任何想法,更不敢妄议半分。”
“一切但凭父皇圣裁。”
他把姿态放得极低,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生怕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嫌疑。
看着萧景亭这番故作姿态、如同跳梁小丑般的表演,朱厚聪心中更是冷笑连连。
这个狗东西还挺会演。
老子当初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子一身反骨。
否则别说治好你的腿,不把另外一条腿打折就不错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朱厚聪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并未当场戳穿。
倘若此番风波,仅仅是由萧景亭的一小撮党羽在背后煽风点火,那他大可快刀斩乱麻。
该罢黜的罢黜,该流放的流放。
绝不手软。
然而立储之事,关乎国本,牵一发而动全身。
细览那些上疏的臣子名单,其中不乏像张太岳这般,并非出于私心,而是纯粹为国家长远稳定着想的老成谋国之士。
他们上疏,纯粹是出于对江山社稷的责任与忧虑。
若在此事上一味使用强硬手段,势必会寒了这些忠臣良士的心。
正因如此,即便看穿了萧景亭的把戏,朱厚聪此刻也不能轻易处置。
这是萧景亭的阳谋,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他语重心长的说道。
“景亭,你也长大了,也是时候该参与朝政,为国效力了。”
“毕竟这大明的未来,终究是要交到你们这一代人手中的。”
萧景亭闻言连忙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十二分的诚恳说道。
“父皇,儿臣愚钝,岂敢妄言参政。”
“如今我大明在父皇的英明统领下,四海升平,欣欣向荣,此乃前所未有之盛世。”
“更何况,父皇您如今仙姿玉体,正值鼎盛春秋,以父皇之能,必能带领大明扫平寰宇,一统天下。”
“儿臣…儿臣能力浅薄,能安守本分,做一个大明治下的闲散王爷,于愿足矣。”
萧景亭一番话,极力的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毫无野心、只知享乐安命的庸碌皇子。
可他不知道,朱厚聪已经完全了解他真的野心了。
“胡闹!”
朱厚聪脸色一沉,佯装呵斥道。
“你身为萧氏子孙、太祖血脉,岂能如此不思进取,只图安逸?”
“你要时刻想着如何为朝廷分忧,为朕分忧。”
“如今朕既要潜心玄修,参悟大道,又要日理万机,实在忙不过来。”
“这朝廷上的事,你必须给朕担当起来!”
“这是你的责任,亦是你的本分。”
萧景亭听到这些话之后并未答话,只是将头深深低下,沉默地跪在那里。
极力掩饰自己的野心。
生怕露出半点破绽。
朱厚聪见状,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沉痛与忧虑交织的神色,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沉重的沙哑。
“景亭,朕何尝不想早日立你为太子,以定国本,安天下之心。”
“然而每每思及景宣和景桓的旧事,朕便心如刀绞,夜不能寐啊!”
他说着忍不住长叹一声。
“莫非这真是天家气运所忌,朕一旦册立储君,储君便…”
“唉,天意何其难测!”
随即他看向萧景亭的目光中充满了关切与担忧。
“朕实在是怕你也步了他们的后尘啊!”
这番说辞,巧妙地用两位已故太子的悲剧,堵得萧景亭哑口无言。
萧景亭心中虽恼,却并不急躁。
他知道既然有百官持续上疏,这立储之事终究要有个结果。
太子之位,朱厚聪封也得封,不封也得封。
自己已稳坐钓鱼台。
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朱厚聪话锋一转,竟提出了一个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折中之策。
“这样吧!”
朱厚聪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那就是给萧景亭权柄,但不给他太子名分。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反正自己的理由十分充足。
一来担心萧景亭出事,二来萧景亭毕竟参与朝政较少,还需历练。
“储位之事暂且搁置不提,以免你再遭不测。此乃朕身为父亲的私心,亦是为你考量。”
“然国事繁重,朕近年来亦需静心玄修,参悟大道。”
“这样,你已经有一次监国经验,这一次你依旧以亲王身份暂行监国之权。”
“在朕闭关玄修期间,由你总理朝政日常事务,代朕执掌国柄。”
“这也是对你的历练,若你监国有方,朕就能够放心把太子之位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