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怎么了?!”凌越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凶手难道真能在守卫森严的按察使司衙门内下手?
那衙役连忙回禀:“大人放心,人已经缓过来了!沈夫人之前吩咐熬的安神汤一直备着,发现不对立刻就灌了下去,又扎了几针,这会儿虽然虚弱,但性命无碍。周老先生也去看过了,说……说像是突然发了癔症,也可能是惊吓过度导致的厥逆之症。”
虚惊一场!凌越和沈荆澜同时松了口气。但旋即,两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惊吓过度?癔症?
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被严密看守的房间里,阿吉突然发病,真的只是单纯的惊吓过度吗?
凌越立刻道:“带我去看看阿吉。荆澜,你也一起来。”
厢房内,阿吉脸色蜡黄,虚弱地躺在榻上,眼神涣散,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着“不要过来……别找我……我不想死……”之类的话。周墨刚好检查完毕,对凌越摇了摇头,低声道:“脉象弦急紊乱,是骤受极大惊恐所致。身体并无中毒或其他外力伤害的迹象。”
凌越走到榻边,俯身轻声问道:“阿吉,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阿吉似乎认出了凌越,眼神聚焦了一瞬,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淹没,他猛地抓住凌越的衣袖,声音嘶哑:“大人……大人救我……他来了……他来勾魂了!我听到他的声音了!他在戏文里……就在那影子里面……”
“谁?谁的声音?什么样的声音?”凌越耐心追问。
“不知道……不知道……”阿吉剧烈地摇头,涕泪横流,“就是唱戏的声音……呜呜呀呀的……唱的是《伐子都》……唱我坠台身亡……血溅五步……他说下一个就是我……就是我啊!”他说着又激动起来,浑身发抖。
凌越安抚了他几句,让周墨继续照顾,面色凝重地走出了房间。
“唱戏的声音?”沈荆澜跟出来,疑惑道,“看守的衙役并未听到任何异常声响。”
“嗯。”凌越点头,“要么是阿吉惊吓过度产生的幻听,要么……就是有人用极巧妙的方法,只让他一个人‘听’到了。”
他站在廊下,望着庭院中沉沉的夜色,脑海中飞速回放着案发以来的所有细节:玉莲的死法与《锄美案》韩琪的关联,石磊的死法与《哪吒闹海》哪吒结局的吻合,阿吉被预告的《伐子都》坠台而亡,以及他现在听到的“索命戏文”……
巧合?模仿?仪式感?
不,凌越的直觉告诉他,这背后一定有更深的逻辑。凶手如此大费周章,绝不仅仅是为了杀人那么简单。
“钱捕头,”凌越忽然开口,“立刻去找金班主,将如意班最近演出过的所有戏目,特别是《锄美案》、《哪吒闹海》、《伐子都》的详细剧本、唱词、皮影造型图,全部拿来!还有,询问班里所有人,最近排演或演出这些戏目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或者有没有人对戏文结局特别关注、反复钻研甚至提出过修改意见!”
“是!”钱捕头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沈荆澜若有所悟:“夫君,你是怀疑,问题出在戏本身上?”
“还记得胡师傅的话吗?”凌越目光深邃,“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死亡与戏文联系在了一起。这种联系,或许并非空穴来风。凶手很可能利用了戏文本身的内容,对特定目标进行了长期的心理暗示和诱导。”
很快,几大摞厚厚的、边角磨损的戏本和一卷卷皮影草图被送到了凌越临时的书房。凌越和沈荆澜立刻埋头翻阅起来。
油灯下,凌越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泛黄的纸张上的唱词。沈荆澜则更仔细地研究着皮影的造型和戏台上可能出现的场景布置。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万籁俱寂,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突然,凌越的手指停在了一页《锄美案》的唱词上。韩琪自刎前有一段独白,唱的是心中悔恨与无奈。而在另一出《哪吒闹海》的剧本中,哪吒被枪刺中时,也有一段类似的宣泄愤怒与不甘的唱词。
“荆澜,你来看。”凌越将两段唱词指给沈荆澜,“注意到没有,这两段唱词的情绪渲染都极其强烈,充满了‘绝望’、‘不甘’、‘血债血偿’的意味。而且,在表演时,为了效果,操纵皮影的演员往往会非常投入,甚至代入角色情绪。”
沈荆澜仔细看着,点头道:“不错。尤其是玉莲和石磊,他们都是班里的台柱子,表演时更是倾注全力。你的意思是……”
“凶手很可能早就选定了目标。”凌越的眼神越来越亮,“他利用这些情绪极端、结局惨烈的戏文,在一次次排练和演出中,反复对玉莲和石磊进行心理暗示和情绪刺激。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沉浸于那种‘悲壮’、‘惨烈’的角色命运之中,甚至可能在潜意识里产生某种扭曲的认同感。”
他站起身,踱步道:“这种长期的、细微的心理渗透,会让他们在现实中遇到某些特定情境时,变得异常脆弱和敏感。然后,凶手只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用某种方式‘触发’这种被暗示已久的情绪……”
“比如,”沈荆澜接口道,她明白了凌越的意思,“在玉莲卸妆后疲惫独处时,用与她扮演角色相关的物品—妆盒引她到僻静处,再施加致命的袭击。整个过程,可能都伴随着凶手模仿戏文的低语或行为,进一步强化那种‘戏文成真’的恐怖氛围,让她甚至在遇袭时都深陷于角色命运的恐惧中,难以有效反抗。”
“对!”凌越猛地一击掌,“石磊的情况也是如此!他爱慕玉莲,玉莲惨死,他心中悲愤。凶手利用这一点,诱导他去玉莲喜欢的地方—河湾,甚至可能提前布置了与《哪吒闹海》相关的物品比如那杆致命的真枪头,在他情绪最低落、最不设防的时候,骤然发动袭击!那一刻,现实与戏文的界限在他心中彻底模糊,凶手的行为完美‘契合’了他被反复暗示的角色命运!”
这样一来,很多疑问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现场几乎没有挣扎痕迹?因为受害者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被心理操控,陷入了极大的认知混乱和恐惧中!为什么凶手能完成看似不可能的罪行?因为他利用了戏班环境的混乱和受害者自身的心理弱点!
“那阿吉呢?”沈荆澜问道,“他听到的唱戏声……”
“那可能就是‘触发’的最后一步!”凌越语气肯定,“凶手无法在衙门内直接动手,但他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让阿吉‘听’到《伐子都》的索命唱段!这可能是极高明的口技模仿,也可能是利用某种道具通过通风口之类的地方传声,目的就是彻底击垮阿吉的心理防线,让他像刚才那样要么自我崩溃,要么在极度的恐惧中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比如逃跑,从而给凶手创造在外面下手的机会!”
好精妙!好歹毒的计划!
这不仅是一场谋杀,更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利用心理学和表演艺术进行的罪恶“导演”!
“那么,谁最有可能做到这一切?”沈荆澜深吸一口气问道,“必须极其熟悉戏文,精通表演,能接触到所有演员,并能长期不动声色地进行心理暗示……”
凌越的目光变得锐利无比,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胡师傅。”
那个最先指出戏文关联,表现得最为恐惧,手指关节异于普通乐师,眼神深处隐藏着复杂情绪的老乐师!
他对戏文的痴迷和了解无人能及,他作为乐师,可以完美地模仿任何唱段甚至口技,他常年待在戏班,有机会对所有人进行观察和暗示,他的手指关节……或许并非只是弹奏乐器所致?
“可是……”沈荆澜仍有疑虑,“他的动机是什么?他为何要杀害自己戏班的人?而且,他年纪大了,如何有能力制服年轻的玉莲和石磊?”
凌越沉吟道:“动机正是接下来要查的关键。至于能力……如果他不是单独作案呢?如果他有一个年轻力壮的同伙呢?比如,那个看似冲动耿直、对玉莲一往情深的武生石磊……”
“石磊?!”沈荆澜吃了一惊,“可他已经是受害者了!”
“如果,石磊并非受害者,而是……同伙呢?”凌越语出惊人。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