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耗尽心力与体力的风雪长亭对手戏,如同一场惨烈的胜仗。萧惊弦的表演震撼了全场,却也几乎抽干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导演喊“卡”的瞬间,紧绷的弦骤然断裂。萧惊弦的身体猛地一晃,所有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眼前阵阵发黑,直直地向后倒去。
“爸——!”
萧逐云的嘶吼声划破了片场凝重的空气,带着撕心裂肺的惊恐。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力将父亲瘫软的身体揽入怀中,自己踉跄一步才勉强站稳。入手处是冰冷戏服下,那具瘦骨嶙峋、正微微颤抖的身躯。
“萧老师!”
“快!医生!”
“让开!都让开!”
现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导演和制片人脸色骤变,猛地从监视器后冲了过来。工作人员惊慌失措,围拢上来又不知该如何下手,嘈杂的呼喊声、奔跑声交织在一起。
萧逐云半跪在地上,紧紧抱着父亲,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他看着父亲紧闭的双眼,苍白如纸的脸上,那厚重的特效妆容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仿佛一张冰冷的面具,掩盖着其下生命的急速流逝。父亲微弱的、急促的呼吸声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耳膜。
“爸……爸你醒醒!你看看我……”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一遍遍呼唤,试图用手轻拍父亲冰冷的脸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灌顶,瞬间将他淹没,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前世父亲孤零零倒在病床上的冰冷画面与眼前景象疯狂重叠,几乎要将他逼疯。
随组的医生提着急救箱飞奔而至,迅速疏散开周围的人群。“散开!保持空气流通!”医生蹲下身,动作麻利地检查瞳孔、触摸颈动脉、测量血压。
萧逐云死死盯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喉咙像是被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感受到自己冰冷的手心里沁出的冷汗。
“血压偏低,心率过快,体温偏低……”医生快速报着数据,眉头紧锁,拿出血糖仪,“可能是低血糖和过度疲劳引起的虚脱,先补充糖分!”
听到不是最坏的情况,周围人稍稍松了口气,但气氛依旧紧绷。有人迅速拿来高浓度的葡萄糖液,医生小心翼翼地试图喂入萧惊弦口中。
萧逐云帮忙托着父亲的头,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稳住。他看着那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润湿父亲干裂的嘴唇,心依旧高悬在悬崖边上。低血糖和疲劳……这只是诱因,他害怕的是这背后隐藏的、更可怕的病情恶化。
葡萄糖液起效需要时间。这几分钟,对萧逐云而言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他紧紧握着父亲另一只冰凉的手,不停地低声呼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的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终于,在众人焦灼的注视下,萧惊弦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眉头因不适而蹙起。
“爸!”萧逐云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萧惊弦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眼神涣散而迷茫,失去了平日里的沉静与锐利,只剩下全然的虚弱和困惑。他试图聚焦,看清眼前儿子焦急得几乎扭曲的脸庞,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醒了醒了!”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松气的声音。
“立刻送医院做全面检查!”医生当机立断,表情并未放松,“必须排除其他可能性!”
救护车早已待命。萧逐云和医护人员一起,小心翼翼地将父亲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他紧跟着钻了进去,跪在担架旁,一刻也不敢松开父亲的手。
救护车呼啸着驶向医院,刺耳的鸣笛声敲击着萧逐云的神经。车厢内,医生继续进行着初步监护。萧逐云看着父亲依旧苍白虚弱的脸,看着他因不适而微蹙的眉头,巨大的后怕如同潮水般袭来,让他浑身发冷。他不敢想象,如果父亲真的……
医院那边早已接到通知,绿色通道开启。一系列紧急检查迅速展开:抽血、心电图、ct……萧逐云全程紧紧跟随,脸色比病人还要苍白,每一次检查门的开合都让他心惊肉跳。
等待结果的时间,每一秒都是煎熬。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紧紧交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内心充满了最坏的设想和无法言喻的恐慌。
终于,主治医生李主任拿着检查报告走了出来,表情凝重,但看到萧逐云那副仿佛随时会崩溃的模样,立刻加快了语速:“别太担心!初步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出现最担心的急性恶化或转移迹象!”
萧逐云猛地站直身体,屏住呼吸。
“这次突发情况,主要是极度疲劳、情绪激动加上低血糖引起的虚脱休克。”李主任解释道,语气带着一丝责备和后怕,“他的身体现在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稍微一点额外的压力就可能断裂。这次的戏份消耗实在太大了,远超他目前的承受能力。必须绝对静养,不能再有这样强度的拍摄了!”
悬在心头的巨石轰然落地,巨大的 relief(解脱感)让萧逐云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连忙扶住墙壁。是虚惊一场!不是病情急剧恶化!
但随即,更深的恐惧和沉重感席卷而来。这次是侥幸,下一次呢?父亲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李主任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后续的拍摄,我会严格把控,绝不能再出现这种情况。”
回到病房,萧惊弦已经再次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未卸净的妆和深深的疲惫,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
萧逐云坐在床边,用温热的湿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父亲额角残留的冷汗和妆痕,露出底下真实的、过分憔悴的容颜。
他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
这一次的虚惊,像一记响亮的警钟,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它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与病魔的拉锯战,已容不得半分侥幸。
艺术的追求,必须为生命的延续,让出最后的底线。
他握紧父亲的手,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
接下来的路,他必须更加谨慎,更加坚决。
他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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