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雪》的拍摄已近尾声,剧组氛围在紧张中透着一丝即将功成的期待。这天下午,一场重要的室内群戏正在拍摄,参与的除了萧氏父子,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戏骨。棚内气氛庄重而专注。
拍摄间隙,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在助理的陪同下,缓步走进了摄影棚。他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骚动,但所有认出他的人都立刻肃然起敬——来人正是年过八旬、被誉为“国宝级艺术家”的表演泰斗,顾怀瑾老先生。他是萧惊弦年轻时极为敬重的前辈,也曾提点过他,此次是恰好在附近访友,顺道过来探班看看。
导演和几位老演员立刻迎了上去,恭敬地问候。萧惊弦见到顾老,淡漠的脸上也显出一丝难得的敬重与暖意,他快步上前,微微躬身:“顾老师,您怎么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
“哈哈,惊弦啊,我就是随便走走,听说你们在这儿拍戏,过来看看。”顾老声音洪亮,笑容和蔼,拍了拍萧惊弦的手臂,“身子骨看着还行,就是太清瘦了些,得多吃点。”
寒暄过后,顾老并未过多打扰,只是安静地坐在导演旁边,戴上老花镜,专注地看着监视器里的表演。下一场戏,正是萧惊弦与萧逐云的一场关键对手戏。
场记打板,全场肃静。
镜头聚焦之下,父子二人瞬间入戏。没有激烈的冲突,只有压抑多年的情感在沉默中流淌、在眼神交汇中碰撞。萧惊弦的表演内敛而深沉,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手指的颤抖,都蕴含着千钧之力,将角色内心的挣扎与深藏的父爱诠释得淋漓尽致。而萧逐云的回应则充满了年轻演员的爆发力与灵气,他将儿子那份渴望被认可又带着隔阂的复杂心态,演绎得精准而动人,情绪层次分明,收放自如。
一场戏下来,行云流水,默契十足,看得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屏息凝神,沉浸其中。
“好!过了!”导演满意地喊停,声音里带着兴奋。
现场响起一片松气声和轻微的赞叹声。
顾老缓缓摘下老花镜,脸上带着欣慰而赞赏的笑容,目光首先投向了走过来的萧惊弦。
“好,真好。”顾老连连点头,布满皱纹的手握住萧惊弦的手腕,用力拍了拍,“惊弦,你这戏,是越演越醇了,收着演,比放开了更难,你把握得恰到好处,炉火纯青啊!”
“顾老师过奖了,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萧惊弦微微颔首,语气谦逊,但能被自己敬重的前辈如此肯定,眼底深处难免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彩。
这时,萧逐云也走了过来,恭敬地向顾老问好:“顾爷爷好。”他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收敛了平日里的所有锋芒,态度谦卑有礼。
顾老的目光转向萧逐云,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慈祥与毫不掩饰的欣赏。
“好孩子,演得真好!”顾老笑着,又转头看向萧惊弦,语气充满了感慨与真诚的欣慰,“惊弦啊,看到逐云现在这样,我是真替你高兴。”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话语却格外有分量:“这孩子,有灵气,肯用功,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性沉下来了,懂得收,也懂得放。这戏里戏外,我都看着呢。”
他的目光在父子二人之间流转,最后定格在萧惊弦脸上,语重心长地说:“都说言传身教,我看你啊,是把这个‘身教’做到了极致。这孩子,不仅接住了你的戏,更接住了你这份对表演的敬畏和匠心。”
“这演技,这门风,算是让你实实在在地传下去了!教子有方,教子有方啊!这是最大的福气,比拿什么奖都强!”
顾老这番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充满了老一辈艺术家对艺术传承的看重与对后辈的殷切期望。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听到了这番极高的赞誉。
萧惊弦整个人似乎都顿了一下。他习惯性地微微垂下眼帘,像是要掩饰内心的波动,唇角习惯性地抿起,想要维持一贯的淡然,低声回应:“顾老师您言重了,是孩子自己争气,我……没做什么。”
然而,一直紧紧关注着父亲的萧逐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极其短暂的瞬间——
就在顾老说出“教子有方”、“传承下去”这几个字时,父亲那总是清冷无波的眼底,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骤然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涟漪。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惊讶、感慨,以及一种……深埋已久、几乎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欣慰”的暖意。
尽管他迅速垂眸掩饰,但萧逐云还是清晰地看到,父亲那微微抿起的唇角,极其短暂地、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转瞬即逝、却无比真实的柔软弧度。那弧度很浅,却像破开云层的第一缕阳光,瞬间柔和了他过于冷硬的侧脸线条。
虽然那笑意消失得极快,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萧逐云知道,那不是。
父亲听到了,也听进去了。那份来自他极度敬重的前辈的肯定,那份对他为人父、为人师的认可,精准地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不为人知、却也最渴望被触碰的角落。
他并非不在乎。他只是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将所有的情绪深藏。
萧逐云的心口像是被温热的泉水浸泡着,酸软而胀痛。他默默站在父亲身侧,没有说话,只是将这份无声的动容深深记在心里。
顾老又笑着勉励了萧逐云几句,便在其他人的陪同下到别处参观了。
棚内恢复了工作状态,但方才那短暂却充满重量的一幕,却留在了许多人的心里。
萧惊弦重新拿起剧本,似乎想要继续工作,但他的指尖在纸页上停留了片刻,却没有立刻翻动。
阳光从棚顶斜斜洒下,落在他身上。
萧逐云安静地看着父亲的侧影,仿佛看到有一层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光,悄然驱散了常年笼罩在他周身的些许孤寂与清冷。
那是一种,名为“欣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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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