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被关上的瞬间,苏晚觉得自己的听觉好像被无限放大了。
她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能听到血液冲上耳膜的嗡鸣,甚至能听到薄靳寒那件昂贵的手工西装,随着他走动的步伐,布料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那声音,一步,一步,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压迫感,是具象化的。
是男人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那片阴影,是空气中清冽又霸道的雪松冷香,是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的,一种无处可逃的禁锢感。
苏晚的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知道,游戏结束了。
那个关于“雨林之心”的,漏洞百出的故事,在史密斯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撕得粉碎。
现在,是清算时间。
薄靳寒在她面前站定,垂眸看她。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
那双眼睛,深得像没有星辰的夜幕,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晦暗的情绪。那不是愤怒,也不是质问,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探究,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深处藏着的,所有秘密。
这种全然的,不加掩饰的审视,比史密斯那带着警告的目光,要锐利百倍,也危险百倍。
苏晚的指尖冰凉,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现在,”男人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磁性,像大提琴最末尾的那根弦,带着致命的沙哑,“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吗?苏、晚。”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每个音节都裹挟着冰冷的警告。
苏晚的喉咙发干。
她能说什么?
薄靳寒是什么人?他是站在金字塔尖的捕食者。一旦被他发现她满口谎言,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撕碎。
大脑在飞速运转,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寻找出路。
她不能说实话,但也不能再用拙劣的谎言去搪塞。
苏晚的眼眶,慢慢红了。
这不是伪装,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境的生理反应。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声音里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委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薄靳寒的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底的寒意却未消减分毫。
“不知道?”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嘲弄,“五千万美金,买一本你‘不知道’来历的笔记?苏晚,你当我是傻子,还是当他们是傻子?”
“我没有!”她急急地辩解,声音都有些变调,“这本笔记……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
这是一个半真半假的答案。
薄靳寒的黑眸,遽然缩紧。
苏晚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脆弱的蝶翼,在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用疼痛来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我母亲……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甚至不记得她的样子。这本笔记,是我最近才偶然得到的,是她唯一的遗物。”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飘忽的茫然,仿佛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基因学专家,我只知道,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以为,我以为它只是一本普通的笔记……”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哽咽。
是,她是神医“素问”,是黑客“零”,是无数人敬畏的存在。但此刻,她只是苏晚,一个从小失去母亲,连母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可怜虫。
这部分的情绪,是真的。
薄靳寒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她泛红的眼圈,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那副泫然欲泣、却又倔强地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样子。
像一只被逼到墙角,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固执地竖起全身软毛的小兔子。
书房里的气压,似乎没有那么低了。
男人身上那股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压迫感,也悄然收敛了些许。
他没有再追问。
因为他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
这个女人的嘴,比他想象的要硬得多。
“把笔记给我。”他伸出手,语气不容置喙。
苏晚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抗拒,“不!”
这是她的底线。
“给我。”薄靳寒的声音冷了下去,重复了一遍。
“这是我的东西!”苏晚护食一般,将那本笔记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她的全世界。
“你的东西?”薄靳寒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俯下身,高大的身躯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属于他的,那股凛冽又强势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将她完全吞没。
他一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将她困在自己和椅子之间,另一只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触感粗糙,却烫得惊人。
苏晚浑身一僵,被迫仰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苏晚,你是不是忘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最危险的呢喃,“你,你的所有,从你嫁进薄家的那一刻起,就都是我的。”
“包括你惹来的,这些‘麻烦’。”
他的目光,从她惊惶的眼,滑到她颤抖的唇,最后,落回她怀里那本笔记上。
“所以,把它给我。否则,我不保证它能完好无损地,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苏晚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她毫不怀疑,这个男人说得出,就做得到。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名为“荷尔蒙”的硝烟味。
最终,苏晚还是败下阵来。
她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手。
薄靳寒拿过那本笔记,随意地翻了翻,然后转身,走到书桌前,按下了内线。
“陆风,进来。”
门很快被推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挺拔,表情严肃的男人走了进来。
“先生。”
“跟着刚才出去那辆车,”薄靳寒将那本笔记锁进了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动作干脆利落,“我要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见了谁,说了什么。”
“是。”陆风没有一句废话,领命,转身,迅速离开。
整个过程,薄靳寒都没有再看苏晚一眼。
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刚才的严厉审问,更让苏晚难受。
她站在原地,手脚冰凉,看着男人重新坐回那张宽大的皮质座椅里,打开电脑,开始处理文件。他神情专注,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冷硬,仿佛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苏晚咬了咬唇,默默地转身,离开了书房。
回到房间,她反锁上门,整个人靠在门板上,才发现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她深吸几口气,走到床边,从床垫下的夹层里,摸出了一个薄如蝉翼的,银灰色笔记本电脑。
开机,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映在她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脆弱和无助。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和专注。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跳跃,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屏幕上,无数行代码如瀑布般飞速滚落。
薄靳寒派人去跟踪了?
天真。
能动用五千万美金来买一本笔记的组织,能培养出史密斯那样的人物的势力,他们的反侦察能力,绝对是顶级的。
陆风的人,大概率会跟丢。
但物理上的跟踪会失败,网络上的痕迹,却没那么容易抹去。
苏晚的指尖停下。
她成功侵入了市区的交通管理系统。
屏幕上,一张巨大的城市电子地图展开,无数个移动的光点在上面闪烁。
她输入了史密斯离开时乘坐的那辆黑色奔驰的车牌号。
很快,一个红点被锁定。
红点正在沿着城市主干道高速移动,路线毫无异常。
苏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太正常了,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她在键盘上敲下几行新的指令,地图瞬间切换,城市里所有的信号基站分布,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果然。
那辆车,正在朝着城西的旧工业区驶去。
而那里,是整个城市最大的信号盲区。废弃的厂房,复杂的建筑结构,加上陈旧的信号设备,一旦进去,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再也无法追踪。
好一招金蝉脱壳。
苏晚没有去追踪那辆注定会消失的车。
她的目标,是史密斯本人。
只要他身上携带着任何电子设备,手机、手表、甚至是那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钢笔,她就有办法定位。
代码再次飞速刷新。
她在庞大的数据流中,筛选着与史密斯相关的个人信息,试图捕捉他身上任何一个活动的电子设备信号。
找到了!
一个微弱的信号源,被她成功锁定。
不是手机,而是一款瑞士定制的智能手表。
信号源和那辆奔驰车在同一个位置,并且在持续移动。
苏晚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个信号点。
眼看着它就要驶入那片信号盲区,苏晚立刻切换操作,试图入侵盲区外围最近的一个监控探头。她需要看到,他们到底玩了什么花样。
只要让她看到换乘的车辆,或者进入的建筑,她就有下一步的线索。
指令发出。
然而,就在她的代码即将接管那个监控探头的瞬间——
一股强大到恐怖的数据流,毫无预兆地,从对方的网络端口反扑而来!
那股力量,凶猛、霸道、精准无比!
就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猛兽,在她靠近的瞬间,猛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靠!”
苏晚低骂一声,瞳孔剧烈收缩。
她的手指快得像是要飞起来,疯狂地在键盘上敲击,搭建起一道又一道防火墙,试图阻挡对方的入侵。
但对方的攻击,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那不是试探,而是奔着将她彻底摧毁来的!对方的目标,是反向追踪她的Ip地址,是要把她这个藏在暗处的老鼠,给揪出来!
好强!
苏晚的心脏,砰砰狂跳。
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强劲的对手了。
对方的黑客技术,绝对是世界顶尖水准!
“潘多拉”的实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不能再继续了!
再纠缠下去,她有暴露的风险!
苏晚眼神一凛,当机立断,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行代码。
切断所有连接!自毁所有入侵痕迹!
屏幕上的代码风暴,戛然而止。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苏晚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抬起手,才发现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刚才那短短几十秒的交锋,比跑一场马拉松还要累。
对方……到底是谁?
“潘多拉”组织里,竟然还隐藏着这种级别的黑客。
看来,这本笔记,比她想象中还要烫手得多。
她看着漆黑的电脑屏幕,屏幕里,映出她那张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脸。
脆弱的,无辜的,属于“苏晚”的脸。
可在那张脸的背后,是冷静、强大,甚至有些疯狂的“零”。
这两个身份,像光和影,纠缠在一起,快要分不开了。
“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闪电般地合上电脑,塞回床垫底下,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和头发。
“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脱的沙哑。
门外,传来男人那熟悉又低沉的嗓音。
“开门。”
是薄靳寒。
他怎么来了?
苏晚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薄靳寒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
他换下了一身笔挺的西装,穿着一件黑色的丝质睡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小片线条紧实的蜜色胸膛。头发半干,还在往下滴着水,身上带着沐浴后清爽的水汽,混合着他独有的雪松冷香,侵略性十足地钻入苏晚的鼻腔。
他的手上,端着一杯温牛奶。
在看到苏晚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和那双依旧带着惊惶的眼时,薄靳寒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他将牛奶递给她。
“睡不着?”他开口,声音比在书房时,缓和了许多。
苏晚愣愣地看着他,又看看那杯牛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个男人……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送晚安牛奶的?
这画风转变得太快,让她有点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