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地将终端还给副官，然后缓缓转过身，面向那个刚刚问出“愚蠢”问题的男人。
他站直身体，抬起手臂，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动作无可挑剔。
但那因为用力而绷紧的下颚线，暴露了他内心翻涌的不甘与抵触。
“蛟龙号”无声地滑出山体内部的巨大船坞，巨大的黑色艇身没入幽深的港湾，未曾激起一丝多余的浪花。
它像一个来自亘古的幽灵，告别了陆地，向着注定的深渊潜行。
主驾驶舱内，气氛肃穆而专业。
穿着特制深蓝色作训服的船员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动作精准，口令简短。
“深度一百米，艇身姿态稳定。”
“所有系统自检正常。”
“切换至深海静默巡航模式，目标航速三十节。”
向阳红上校坐在中央的指挥席上，身姿笔挺。他的视线扫过一块块亮着绿色正常光芒的仪表盘，每一个数据流都清晰地倒映在他坚毅的瞳孔中。
这是他的船。
每一个螺丝，每一行代码，都烙印着他的心血。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个钢铁巨兽的强大与精密。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观察席，气氛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雷动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双臂抱胸。对于他来说，这种缓慢的下潜，远不如他化作一道雷光在城市上空穿梭来得刺激。
王胖子则紧张地抱着自己的军用平板，屏幕上是他自己编写的监控小程序，正在同步接收“蛟龙号”的部分公开数据。他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深海，对于一个体能极差的阿宅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心理压力。
赵千讯推了推眼镜，他面前的光屏上，正以瀑布流的形式刷新着复杂的环境参数。他试图从中建立一个关于亚特兰蒂斯附近海域的初步环境模型，但数据太少，一切都只是徒劳的推演。
韩清是唯一保持着平静的人，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观察着驾驶舱里的一切。
至于陆渊，他从登船开始，就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
向阳红的余光，瞥了一眼后方的“顾问团队”。他心中那份属于军人的骄傲和对专业性的执着，让他无法理解龙主任的决定。
一群对深海航行一无所知的门外汉，却拥有这艘国之重器的最高指挥权。
这简直是荒谬。
他收回思绪，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潜航任务上。无论如何，在他还是这艘船的船长时，他必须对全船一百多名船员的生命负责。
“深度一千米，压强正常。”
“深度两千米，外壳应力读数在安全范围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深度计数器上冰冷的数字，跳动到“3000m”时，异变陡生。
“滴——滴——滴——嗡！”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潜艇内部。
主驾驶舱前方，那面巨大的主声呐屏幕上，原本清晰的海底地形成像图，瞬间爆开一片杂乱无章的雪花点。
“报告！主声呐失效！”
“光学探测阵列信号中断！”
“电磁感应系统读数紊乱，出现大量无意义干扰！”
“热成像系统失灵！”
一连串急促的报告，让原本井然有序的驾驶舱瞬间陷入了混乱。红色的警报灯光，在每一名船员紧张的脸上交替闪烁。
“保持镇定！”向阳红的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压下了所有慌乱。“切换至备用声呐系统！启动紧急探测预案！”
他的专业素养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数秒后，备用声呐启动，经过紧急处理的信号被投射到了中央屏幕上。
看清屏幕上画面的那一刻，整个驾驶舱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只见在“蛟龙号”的周围，密密麻麻地悬浮着无数个光点。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拳头大小，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生物，形态酷似水母，却比任何已知的水母都更加诡异。
它们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深海的黑暗中，成千上万，将这艘钢铁巨兽团团包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光之牢笼。
“数据库匹配失败！未在任何已知生物库中找到记录！”一名技术员的声音带着颤抖。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王胖子看着自己平板上同样出现的骇人画面，结结巴巴地说道，“幻……幻音水母？”
他下意识地给这未知生物起了个名字。
向阳红的表情凝重到了极点。他立刻下达了指令：“执行A-3号规避程序！发射一枚‘声波诱饵弹’，将它们引开！”
一枚特制的诱饵弹，从潜艇腹部的发射管中弹出，在远处发出了特定的高频声波，模拟大型海洋生物的活动迹象。
这是海军教科书上最标准的应对未知生物集群的方案。
然而，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幻音水母”，对远处的声波诱饵弹毫无反应，仿佛那只是深海中的一声无意义的回响。
下一秒，诱饵弹发出的声波似乎触怒了它们。
所有的蓝色光点，在一瞬间，光芒大盛！它们不再静止，而是疯狂地，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一般，朝着“蛟龙号”巨大的黑色外壳贴了上来！
“报告！它们贴上来了！外壳接触面积超过百分之六十！”
“不好！”向阳红当机立断，“启动舰壳表面‘脉冲电网’！功率百分之三十，进行驱离！”
强烈的电流，瞬间在“蛟龙号”漆黑的外壳上流窜，形成一片蓝色的电网。
可是，预想中水母群被电击后四散奔逃的画面并未出现。
那些“幻音水母”在接触到电流的刹那，其身体散发的蓝光变得更加妖异，它们的生物力场在电流的刺激下，似乎发生了某种奇特的共鸣和增幅！
“滋啦……”
驾驶舱内的照明系统，开始疯狂地闪烁。一块又一块的仪表盘，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乱跳，然后彻底黑了下去。
“警报！警报！舰体能源供应出现异常波动！”
“维生系统供电不稳！”
“糟了！外壳完整度监测系统报警！”一名船员指着一块不断闪烁红光的屏幕，声嘶力竭地喊道，“水母接触的区域，合金装甲强度正在下降！它们……它们在腐蚀我们的船！”
屏幕上，代表装甲强度的绿色数值，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代表危险的黄色、红色区域滑落。
向阳红的额头上，终于渗出了冷汗。
他引以为傲的专业知识，他坚信不疑的规避方案，在这群未知的深海生物面前，接连失效，甚至起到了反效果。
“紧急上浮！最大功率！”他发出了最后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