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白桃的心跳在死寂的房间里重重擂响。
她不能让小梅的神智被彻底吞噬。
彻夜未眠,白桃翻遍了所有古籍孤本,终于在一册残缺的《异物志》中找到了蛛丝马迹。
那东西畏惧生机与污秽的结合体,更惧怕能唤醒本我神识的烈性刺激。
她当即动手,取来辟邪安神的紫苏与清心明目的薄荷,用最纯净的山泉水反复熬煮,再以陶管引蒸汽冷凝,收集那珍贵的草木精华。
但这还不够,她需要一味至阳至秽之物作为药引,打破那阴森执念的平衡。
她心一横,取来村中男童清晨的第一泡童便,用同样的方法蒸馏,滤去杂质,得到一碗清澈却带着奇异气味的液体。
将两者混合,便成了“清神露”。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滴入一滴地髓液。
此物是地脉深处的精粹,性烈如火,能反向剧烈刺激人的神魂。
常人服用会疯癫,但此刻,却是以毒攻毒的唯一希望。
白桃将混合后的药液浸入晒干的艾草中,搓成细长的熏条,命名为“断梦香”。
她拿着制好的香,快步回到小梅的房间。
屋内,小梅依旧沉睡,但那面映照着她睡脸的铜镜,镜面中的影像却愈发清晰,那张苍老的、布满沟壑的脸庞几乎要从镜中挣脱出来,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阴冷笑意。
白桃不再犹豫,点燃了断梦香。
一股混杂着草木清香与奇异腥臊的烟气袅袅升起,迅速弥漫了整个房间。
烟雾触及镜面的瞬间,仿佛滚油泼中了冰雪,镜中那苍老的面孔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五官剧烈地扭曲起来,随即如破碎的琉璃般寸寸龟裂,最终轰然消散。
床上,小梅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
她一把抓住白桃的手,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嘶哑而绝望:“她们要把我变成替身!那个声音一直在我的脑子里说,我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影子……白桃姐姐,我……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白桃紧紧抱住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冰冷的身体,声音坚定而温柔:“别怕,有我在。你听着,你是小梅,是柳小梅。是你娘亲十月怀胎生下的宝贝,是她留给这个世间,最动听的一首歌。”
与此同时,旧巷深处,陆九独自面对着那面诡异的脚印墙。
他手中握着的,是断命刃最后剩下的刀柄,残余的刀锋不足半寸,闪烁着微弱的寒光。
他走到墙壁的最末端,那里已经没有了空白,一串串新的脚印层层叠叠,几乎要蔓延到巷口。
他没有丝毫迟疑,举起残柄,狠狠划破自己的左手手掌,温热的鲜血立刻涌出。
他以血为引,在墙上最后那片被脚印占据的空白处,用力画下了一道横贯左右的血线。
血线画成的瞬间,他口中开始念诵起一段无人听过的口诀,那是他结合自身经历与陆家秘法所自创的法咒:“生者之步,止于生时;死者之愿,不得强寄!”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面墙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涤荡。
那些新出现的、层层叠叠的脚印,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如同被烈日暴晒的水渍,迅速褪去,最终消失不见。
墙面上,只保留下了每一位逝者生前留下的、那最后一道真实而清晰的足迹。
巷子里的阴风骤然平息,那股纠缠不散的怨念也随之烟消云散。
陆九脱力地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他左臂上盘踞的黑色暗纹,此刻正一寸寸地断裂、剥落,化作黑色的灰烬,在微风中飘散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彻底恢复清醒的小梅,眼神中重又燃起了光彩。
她主动找到了白桃,说要再去一次石碑之地。
这一次,她没有恐惧,也没有迷茫。
她安静地坐在那块刻着“守影路”的石碑前,没有唱那首代代相传的歌谣,而是闭上眼,酝酿了片刻,用一种全新的、只属于她自己的调子,轻声唱了起来:“青石板,映月光,我不是你,也不替你;风吹过,草叶响,我唱歌,只为我想唱。”
歌声清脆,没有悲戚,只有一种破土而出的新生力量。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石碑表面那三个字“守影路”开始模糊,光芒流转间,浮现出了一行娟秀的小字:“记得名字的人,才能留下脚印。”
看到这行字,小梅再也抑制不住,泪流满面。
她终于找回了那个被遗忘、被替代的自己,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村子里的危机暂时解除,但白桃知道,这只是开始。
她立刻下令,暂停所有“通影十三式”的集体演练,改为单人每日限时练习,并且要求所有参与过演练的村民,睡前必须在房中点燃一小段“断梦香”。
她还去到每一个医棚门口,亲自更换了挂在那里的旧鞋。
她定下新的规矩:所有作为信物的旧鞋,必须鞋头朝外悬挂。
这象征着“游子归来”,而非被外力“唤回”。
规矩实行后的第三个夜晚,白桃照例巡查。
当她走到村西头王二家门口时,忽然看到一个黑影正梦游般地推开门,脚步僵硬地朝着村北荒井的方向走去。
白桃心中一紧,正要上前,却看到了奇异的一幕。
那村民的脚明明是朝前迈出,可他挂在腰间的、那只鞋头朝外的旧布鞋,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扭转,鞋头固执地旋转向家的方向。
村民的脚步立刻变得混乱起来,仿佛体内有两个意志在争斗,最终在原地打起了转。
白桃趁机上前,一声断喝将其唤醒。
那人满头大汗,对自己刚才的行为一无所知。
一场潜在的失控,就此避免。
白桃知道,根源仍在城北那口荒井。
她找到刚刚恢复一些元气的陆九,两人一同前往。
陆九手持那仅剩刀柄的断命刃,来到荒井旁,找到了地脉之气最活跃的一个节点。
他要用这把斩断了无数执念的凶刃,连同自己最后的力量,将这片被污染的地脉彻底封禁。
他将残刀对准节点,用尽全力猛地插入土中。
刀柄没入地面的瞬间,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封印光芒,反而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紧接着,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刀柄连同最后的残刃彻底碎裂!
无数碎片夹杂着黑气四散飞射,落在地上后,竟燃起一丛丛幽蓝色的火苗。
火焰燃烧得极快,只持续了短短几息便自行熄灭。
火焰消失后,原本平整的土地上,赫然浮现出一串崭新的、陌生的脚印。
那脚印散发着和火焰同源的幽蓝色微光,既不属于村中任何一个人,也不通向任何已知的地方,就那么孤零零地从残刀破碎的中心点开始,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陆九脸色惨白,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白桃却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串诡异的脚印。
她伸出手指,虚虚地量了一下其中两个脚印之间的距离。
一个惊人的发现让她瞳孔骤缩。
这每一步的间距,不多不少,恰好等于她记忆中,陆九幼年时那个竹筐里,那个来历不明的婴儿脚长的七倍。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脚印消失的、那片被夜色笼罩的远方,轻声说道:“这不是结束……是有人,还没开始走。”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白桃蹲在残刀碎片落地之处,指尖轻触那串幽蓝脚印的起点。
那触感并非泥土的温润,而是一种刺骨的冰冷,仿佛触摸到的不是土地,而是一段被封存了无数岁月、刚刚苏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