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指尖在那半片青指甲上轻轻一碾,凉意顺着指腹直窜到心口。
她忽然想起药囊里那包用红绸裹着的“棺甲粉”——药王宗秘传,取百年老棺内死者指甲研磨,专破阴邪留痕。
方才石壁上那些影煞的尖啸,还有历代祭主被钉在石中的影子,莫不是用这种阴物镇着?
“陆九。”她侧头看向怀里的男人,陆九的额发被冷汗浸得黏在额角,可眼睛却亮得惊人,“我要试试用棺甲粉破这些影子的遗言。”
不等他回应,白桃已解下药囊。
檀木匣“咔嗒”打开,里面躺着个青瓷小罐,罐身刻着缠枝莲纹——这是她师父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棺甲粉遇阴则显,遇血则活”。
她倒出些粉末在掌心,沾了点舌尖的血混开,墨汁似的黑红在掌纹里洇开。
石壁离她三步远。
白桃踮脚抬手,指尖蘸着混合了血与棺甲粉的墨,在粗糙的石面上一笔一画写“归藏”。
笔锋才落下,石屑便簌簌往下掉,字迹竟像活了似的往石里钻。
陆九扶着她后腰的手突然收紧,白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石壁上原本平滑的地方,正裂开蛛网状的细纹,每道细纹里都嵌着指甲抠出的痕迹,歪歪扭扭连成一行:“守阵者先贪,贪者噬主,噬主者终成薪。”
“薪?”陆九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铁板。
他踉跄着凑近石壁,指尖几乎要贴上那些刻痕,“是灯油的意思。”
白桃转头时,正看见他喉结滚动。
陆九的瞳孔缩成针尖,眼尾泛红,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脑子——她知道,这是记忆翻涌的征兆。
果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我见过。七年前在重庆,中统局地下密室,老局长举着盏青铜灯说‘这是颐阵的引魂灯’。他说只要用活人影子当灯油,就能……”他突然哽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就能长生。”
“后来呢?”白桃轻声问,反手握住他的手。
“后来灯油烧起来了。”陆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全是血色,“是老局长自己的影子。他跪在灯前,影子被抽成细线往灯芯里钻,他笑着喊‘成了’,可下一刻整个人就被影子吞了——像块被泡烂的纸,连骨头都没剩。”他突然松开白桃的手,倒退两步撞在石壁上,“我想砸了那盏灯,可他们说我疯了,说我是逃兵……”
“哥。”
小梅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这浓稠的黑暗。
白桃这才注意到,方才缩在角落的小姑娘不知何时走到了石室中央。
她的银发散在肩头,发间缠着半根断丝——那是药王宗“银丝传声”的秘术,能引地脉之气入体,感知残魂执念。
此刻断丝正泛着幽蓝的光,小梅的指尖抵着地面,睫毛剧烈颤动:“三百道影子……他们都在哭。”
白桃和陆九同时走过去。
小梅的手背暴起青筋,断丝突然绷直,像根琴弦被人狠拨了一下。
她踉跄着扶住陆九的胳膊,声音发颤:“我看见……祭主们跪在灯前,自愿把心掏出来当灯芯。可守卫者站在暗处,眼睛越来越亮。他们说‘祭主的命是药引,我们的命才是长生丹’……”她突然指向石室中央一块凹陷的地面,“这里本该有块碑,刻着‘守心’两个字。被人挖走了。”
“守心碑。”白桃重复着,忽然想起方才石像倒下时,地面裂开的缝隙里渗出的那缕黑雾。
她摸出最后半袋“断魂砂”,又捏起陆九断影处的黑灰,两种粉末在掌心混作青黑一团。
“颐卦是山雷颐,卦象里藏着吞噬的局。”她抬头看向陆九,“你说老局长是初九爻的位置?”
陆九猛然抬头,眼里闪过锐光:“卦辞里‘初九,舍尔灵龟,观我朵颐’——是说放弃守心,起了贪念去吃别人的‘灵龟’。”
“所以初九不是爻辞,是位置。”白桃将混合好的粉末撒向地面,青黑砂粒竟自动排成卦象,乾位的那一爻赫然空缺,“谁站在初九位,谁就是第一个被吞噬的守卫。”她的声音突然发紧,“陆九,你当年站的位置……”
“是初九。”陆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卦象里空缺的位置,“所以他们封印我的记忆,把我变成活靶子。等哪天有人要激活颐阵,第一个被吞的就是我——这样他们就能说,是逃兵陆九贪生怕死,活该被阵法反噬。”
地面突然发出“咔”的轻响。
白桃后退半步,看见卦象中央的石砖正在缓缓升起,露出块半人高的青石。
正面光滑如镜,背面却密密麻麻全是指甲划痕,像无数只手在石上抓挠过百年。
“棺甲粉。”陆九突然说。
白桃反应过来,立刻取了些粉末抹在青石背面。
划痕遇粉即显,一行血字渐渐浮起:“守心者死,继任者生——陆承安,勿复前愆。”
而在卦象中央,不知何时渗出三滴鲜血,凝成“陆承安”三个大字。
陆九跪了下去。
他伸手触碰那三个字,指尖刚贴上石面,碑身突然发烫。
他像是被烫到,却又固执地按紧,泪水大颗大颗砸在石上,晕开暗红的水痕:“原来我叫陆承安……原来我不是无名之辈。”
白桃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颤抖的背影,喉咙像塞了团浸了醋的棉花。
她的目光落在“陆承安”三个字上,突然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了,《药王手札》的末页批注!
她刚要细想,陆九突然回头,眼里的泪还没干,却笑得像重见天日的人:“桃子,我们去把守心碑找回来。”
白桃张了张嘴,最终只点点头。
她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那里躺着半片青指甲。
《药王手札》末页的批注突然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锁心印现,承安必至”,可具体写了什么,她一时竟记不清了。
石室的长明灯不知何时又亮了。
暖黄的光里,陆九站了起来,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
白桃望着他眼里的光,突然觉得,或许他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