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的指尖被银丝勒出一道红痕,震颤顺着血脉直往心口钻,像有人在她骨缝里敲铜磬。
她咬着下唇稳住呼吸,耳边的击墙声突然清晰起来——是指节叩砖的脆响,三长两短,再重复一遍,正是《艮卦》六五爻的节拍:“艮其辅,言有序。”
“这是……当年院里孩子们练手劲的暗号?”她喉间发紧。
三年前大火时,她才七岁,被护在最里间,只记得浓烟里有双温暖的手捂住她耳朵,比着“别怕”的手语。
此刻银丝震颤得更凶,她睁开眼,就见触须般的墙灰簌簌往下掉,露出块半人高的炭画——九个孩子围坐成环,中间站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子,背对画面,右手比出“封”字手势。
那手势的弧度……小梅猛地攥紧银丝。
药王宗的《闭脉诀》她跟白桃学过,起手式要屈中指扣掌心,食指与无名指成剑指微张,这炭画上的手势分毫不差。
“是师姑!”她脱口而出。
白芷的画像她在药王宗祖祠见过,月白衫子上的缠枝莲纹,后颈那颗朱砂痣大小的胎记,全在炭灰里浮着。
“小梅!”
白桃的声音从断墙后传来。
她抱着个蓝布包,发梢沾着星点晨露,灰针筒别在腰间,随着跑动轻撞大腿。
“怎么了?”她快步走近,顺着小梅发抖的指尖看过去,墙上的炭画让她脚步一顿——那是母亲最常穿的月白衫,三年前她最后一次见母亲,就是这身打扮。
“墙缝里有焦木。”小梅拽她衣袖,指尖还沾着血,在蓝布上洇出个小红点。
白桃蹲下身,顺着银丝摸索到墙根,果然触到半截焦黑的木片,边缘还留着火烧的锯齿纹。
“像当年的门框。”她轻声说。
母亲总说聋哑院的老门框是百年榉木,冬不裂夏不弯,从夫子庙老戏园拆来的。
她解下灰针筒,抽出最细的那根,裹上半团艾绒。
温针术要借艾火的热力引针气,她记得母亲教过,“焦木存魂,温针可唤”。
火柴擦燃的瞬间,艾绒腾起细烟,她捏着针尾凑近焦木,针尖刚碰到木头,突然“嗡”地一颤——像被人用指甲弹了琴弦。
“口闭则气守,言动则脉崩。”
极轻的女声从木缝里渗出来,混着松烟墨的味道。
白桃的手一抖,艾绒“啪”地掉在地上。
这声音她在梦里听过千百回,是母亲哄她睡觉时哼的调子,是教她认药草时的低吟,是最后在火场里喊“桃儿快跑”的破音。
“娘……”她哑着嗓子,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针尾,顺着针身往焦木里渗。
焦木“咔”地裂开条细缝,一缕极淡的檀香飘出来。
白桃猛地抬头——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第277章在井底发现的香灰,就是这种沉水香混着龙脑的气息。
“是母亲的安息香。”她喃喃,手指抚过裂开的木缝,摸到里面嵌着片碎瓷,是药罐的纹路。
与此同时,三条街外的防疫所密室里,陆九正俯身在显微镜前。
他三天没合眼,眼下青黑,指尖沾着显影液的苦味。
焚化炉的灰烬被他用蜂蜡封在玻璃皿里,此刻在药水浸泡下,指甲盖大的残页上慢慢浮出字:“钟楼巷7号,月供米三斗,领人:林素。”
“林素。”他默念这个名字,喉结滚动。
白芷当年为避日军追查,确实用过“林素”的化名。
更蹊跷的是档案备注:“住户无听力障碍,拒用手语。”聋哑教养所的附属居所,住的却是能听会说的人?
他翻出钟楼看守的名册,最后一页写着“陈伯,男,四十六岁,先天失语,民国二十九年入职”。
“先天失语?”陆九捏着名册的手紧了紧。
他去过聋哑院旧址,知道真正的先天失语者舌筋短缩,说话时嘴角会歪。
可上次见陈伯,老人递水时手指稳得很,接钱时还冲他笑——那笑里有牙,舌筋分明是齐整的。
月上中天时,三人在钟楼巷7号碰头。
门是陆九撬开的,门轴锈得厉害,“吱呀”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屋内陈设简陋,只有张木桌、两条长凳,墙上挂着口老式座钟,指针停在3:47。
白桃摸出灰针探地,针尖刚触到青石板,突然往下一沉——“下面有空腔。”
陆九抽出腰间的匕首,沿着砖缝撬动。
第一块砖起开时,底下传来“咔嗒”轻响,暗格里露出个铁盒,锈迹斑斑,锁孔里塞着团布,拆开是半块桂花糕,早干得硬邦邦的。
“是孩子们的点心。”小梅摸着铁盒边缘,声音发颤。
她记得当年院里发桂花糕,总有人藏半块在砖缝里,等饿了再啃。
铁盒里有三叠黄纸,和白桃从药王宗带出来的家谱纸一模一样。
白桃翻了翻,纸上没字,每张右下角都按着枚带血的拇指印。
“这是……”她抬头看小梅。
小梅已经解下银丝,轻轻搭在纸页上。
“鼎在心,不在土。”
童声突然在她脑子里炸响。
小梅踉跄一步,撞在陆九身上。
“好多孩子……”她捂住耳朵,“他们在喊,声浪从地底涌上来,像要把我托起来。”白桃抓住她的手,触到一片冷汗。
“鼎?”她皱眉,母亲留下的青铜小鼎此刻在她怀里发烫,“难道和八卦镇国宝藏有关?”
陆九把铁盒往怀里一揣:“去钟楼找陈伯。”
钟楼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昏黄的光。
陆九推开门,就见陈伯趴在供桌前,身体抽搐着,喉间发出“咯咯”闷响,像有块石头卡在喉咙里。
白桃冲过去,手指探他颈动脉——跳得极快,像敲小鼓。
她抽出灰针,刺向“天突”“廉泉”二穴,针尾刚没入皮肤,突然腾起一缕黑气。
“封辅毒!”她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药王宗禁术,用马钱子混着生半夏,专断言语经络,中者渐失发声能力,最后连吞咽都困难。
陈伯突然抓住她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另一只手颤抖着伸进嘴里,抠出半枚铜牌,塞进她掌心。
铜牌冰凉,刻着“艮其辅”三字,翻转过来,背面竟是幅微型工笔画——幼年白桃坐在药王宗门槛上,扎着两个羊角辫,母亲白芷俯身替她系鞋带,发间的珍珠簪子在画里闪着微光。
“……等……到了……”陈伯的喉结动了动,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空气里。
他的手垂下去,撞翻了供桌上的油灯。
火舌舔着桌布,映得白桃脸上一片通红。
她跪在地上,铜牌贴在心口,怀里的小鼎突然“嗡”地轻震,三只鼎足缓缓转向正北。
“坎位。”陆九蹲下来,替她拢了拢被火光照乱的头发。
白桃望着鼎足的方向,想起防疫所密室里摊开的地质图——正北方向,玄武湖底用红笔标着“主脉暗流”四个字。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敲的是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