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山洞穴的篝火噼啪作响,白桃捏着那枚带血字的银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江浪声突然拔高,混着松涛撞进洞来,她猛地抬头——洞口阴影里晃过一道踉跄的身影。
陆九?她脱口而出,药囊掉在地上。
男人扶着洞壁站定,月光从他背后漏进来,照出他苍白的脸。
右颊的皮肉还泛着青紫色,像是刚揭下易容皮的痕迹,衣摆浸透了江水,滴滴答答在地上洇出暗渍。
白桃。他声音沙哑,抬手时臂弯的伤口裂开,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我...回来了。
白桃冲过去扶住他,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心跳陡然乱了。
她想起昨夜银针上的血字名册在皮,她在锁心,想起颈后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此刻正随着陆九的靠近微微发烫。
先坐。她拽着他在草垫上坐下,从药囊里摸出金疮药。
手指刚要去解他的衣领,却被他按住手腕。
先看这个。陆九另一只手摸出半卷血书,封皮上的血渍已经发黑,影面计划的名册...三百个换过脸的特工。他翻到末页,你师父当年说的太渊穴标记,是锁心。
白桃的手一抖。
十岁那年,师父用银针扎她后颈时说的话突然涌上来:这针不是封你的术,是锁你的命。此刻再看陆九眼底的血丝,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无论她怎么验毒,自己的脉象总比常人慢半拍——原来她早就是局里的,用血脉镇住所有易容术的卦象乱流。
先治伤。她咬着唇,取出银针。
指尖在穴上方悬了悬,终究还是刺了下去。
针尾刚触到皮肤便剧烈震颤,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往深处钻。
影面毒。陆九倒抽一口冷气,易容皮里掺的,中统用来控制换脸人的毒。
我在江里泡了半夜...还没清干净。
白桃的银针在他颈侧游走,越刺眉头皱得越紧。
药香混着血腥气在洞里弥漫,她突然想起药王宗秘典里的记载:影面毒入脉,非药王血不能解。
需要我的血。她抬头时,正撞进陆九欲言又止的眼神。
我来。
小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桃这才发现,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跪坐在药鼎旁,手里攥着裁纸刀。
她腕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一滴一滴掉进鼎里,将原本澄清的药汁染成淡红。
姐姐说过,血脉钥匙要用来护宝。小梅歪头笑,发梢沾着篝火的火星,我是白芷阿姨的女儿,她的血能开锁,我的也能。
白桃喉头发紧。
三个月前在秦淮河畔捡到这个孤女时,她只当是普通遗孤,此刻看小梅腕间若隐若现的青纹——和她颈后的疤痕如出一辙,这才惊觉血脉传承从不是巧合。
闭眼。她按住陆九的肩,将药鼎凑到他唇边,五禽引气术,跟着我呼吸。
陆九的喉结动了动,温热的药汁混着铁锈味滚进喉咙。
白桃的银针在他穴间跳跃,每刺一针,他便咳出一口黑血。
小梅跪坐在旁,双手按在药鼎上,腕间的血顺着鼎沿往下淌,在草垫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卦象。
中统想...用八宫阵炼化特工。陆九咳着,血沫溅在白桃手背上,军统...想拿归藏易操控国运。
他们争的从来不是宝,是命卦。
白桃的银针地掉在地上。
她想起半月前截获的日军密电,说八卦镇国宝藏能扭转战局;想起军统站长拍着桌子说谁找到宝谁就是党国功臣——原来从始至终,没人在意《周易》里的治世之道,只盯着如何用算尽人心。
八宫归位图残卷。陆九从怀里摸出半张泛黄的纸,边角还沾着江泥,在清道夫尸体上找到的。
暗室...在明孝陵地宫。
月光爬上洞顶时,三人踩着晨露进了明孝陵。
白桃扶着陆九,小梅攥着残卷,沿着碑刻上的卦象寻到地宫入口。
石门上的雷泽归妹卦纹落满灰尘,被小梅的指尖擦过时,突然泛起幽蓝的光。
暗室比想象中小。
石龛里供着块半人高的石碑,碑身刻满她熟悉的卦象,却没有半件金银。
白桃摸出银针轻触碑面,针身突然剧烈震颤——不是验毒的颤,是像触到了活物般的抽跃。
看简。陆九指着碑后。
七卷竹简码在石台上,最上面一卷题着《归藏易·守国篇》。
白桃的银针刚碰到简缘,针身竟浮起一行小字——正是军统站长、中统科长的名字,墨迹还带着湿气,像是刚写上去的。
这书能照人心命卦。陆九倒吸一口冷气,谁读...谁失控。
话音未落,小梅突然捂住心口。
她腕间的青纹泛起青光,顺着手臂爬到脖颈,在锁骨处聚成个小太阳。
白桃这才发现,那不是青纹,是和她颈后疤痕同出一源的针痕——原来血脉钥匙,从来不是打开宝藏的锁,而是锁本身。
锁心者承命,血脉者启门。小梅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双心合一时,归藏自焚。她的手指抚过碑面,每说一个字,碑文便亮起一道光,姐姐,这是...安魂谣。
白桃的眼泪突然掉下来。
她想起祖父临终前塞给她的封魂针匣,想起匣底半枚铜钥刻着的二字——原来所有的传承,都是为了这一刻。
你要做什么?陆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白桃取出铜钥,插入碑底的孔。
地宫猛地一震,八方卦灯同时燃起,照得石碑上的卦象活了过来,像无数条蛇在游动。
毁了它,你就是千古罪人!陆九抢前一步挡在碑前,伤口又渗出血来。
白桃望着他眼里的挣扎,突然笑了。
她解下颈间的银针,在指尖转了个圈:那留着它,谁来保证它不被用来操控千万人的命?
银针蘸了小梅腕间的血,刺入她穴。
鲜血顺着针尾流进碑缝,烫得她浑身发抖。
小梅哭着握住她另一只手,两股血脉在接触的瞬间共鸣,青光裹着血光冲天而起。
陆九望着她发白的嘴唇,终究松开了手。
他摸出怀里的影面名册,投入火盆:那就让所有假面,一起烧了。
竹简开始自燃。
火光中,白桃看见无数身影在跳跃——有穿粗布衫的老医工,有穿学生装的少女,有留着长须的先生,每个人手里都攥着银针,和她此刻的姿势一模一样。
原来...历代守护者都是这样。她轻声说,眼泪混着血珠掉进火里。
火焰熄灭时,石碑碎成了灰。
焦土上插着根银针,针尾刻着,在晨风中微微颤动。
三人踏出地宫时,晨光正漫过南京城。
城墙上的日军旗帜被风卷起,露出下面斑驳的砖色。
陆九望着白桃颈间新添的针痕,突然说:你毁了宝,也毁了他们的梦。
白桃抚着针痕笑了。
她想起《归藏易》里那句以民为卦,国运自生,想起小梅腕间还在渗血的伤口,想起陆九烧名册时眼里的释然——原来真正的卦,从来不在石碑里,在每颗不愿被算尽的心。
数日后,陆九独坐江畔。
他摸出最后一张易容皮,指尖触到皮上的暗纹——那是清道夫的乾卦烙印。
江风卷着晨雾扑来,他手一松,人皮飘进江里,转眼被浪卷走。
袖中突然一沉。
陆九摸出根银针,针尾的二字被烧得发黑,针尖却泛着幽光,正朝东方微微颤动,像在指向下一个地方。
晨雾未散,江浪拍打着石岸,将银针的轻颤裹进风里,送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