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带着尸臭和绝望味道的黑暗,温柔地(或者说残酷地)包裹了我。
意识像沉入冰冷浑浊的深海,不断下坠,下坠……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虚无和一种……奇异的安宁。仿佛所有的恐惧、疼痛、尖叫都被这厚重的黑暗吸收、溶解了。
沉下去吧……就这样沉下去……多好……
一个冰冷的、带着嘲弄意味的声音,仿佛从意识的深渊最底部,极其微弱地响起:
“软弱……”
谁?!
我猛地一个激灵!如同溺水者被强行拽出水面!
“呃!”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我大口喘息着,贪婪地吸入冰冷刺骨、混合着尸臭和腐朽甜腻的空气。冰冷的现实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意识上。
视线模糊,聚焦缓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王哲那张近在咫尺、写满焦虑和恐惧的脸。他半跪在我身边,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嵌进我的骨头里。
“林宴!林宴!醒醒!看着我!”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
我眨了眨眼,视线终于清晰了一些。我们还在甬道里,就在那堵绝望之墙附近。
手电筒被王哲放在旁边地上,光束斜斜地照射着布满灰尘的地面,刻意避开了老吴蜷缩在角落里的恐怖尸体。但那具尸体散发出的恶臭,如同无形的触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刚刚发生的惨剧。
“我……我怎么了?”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喉咙火烧火燎。
“你昏过去了!”王哲急促地说,眼神在我脸上紧张地逡巡,“突然就倒下去了!怎么叫都没反应!吓死我了!”他眼底深处那抹深沉的恐惧和茫然并未散去,反而因为我的突然昏厥而更加浓重。他只剩下我了,而我也差点……
“老吴……张教授……”我喃喃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黑暗的角落。
“别看!”王哲猛地伸手,几乎是粗暴地扳过我的脸,强迫我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别看!求你了……别再看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张教授被吸干的焦尸,老吴空洞眼眶指着空墙的恐怖死状,还有那“活着的影子”……这些画面显然已经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恐惧再次攫住了我。但看着王哲这副模样,一股强烈的自责和同病相怜的悲哀涌了上来。我们都被困在这座地狱里,被无法理解的恐怖追逐着。不能再倒下了,至少……不能在他面前倒下。
“我……我没事。”我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依旧虚弱,“就是……太累了……吓的……”
王哲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懈了一丝,但他抓着我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仿佛我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重复着,像是在安慰我,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的死寂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和冰冷的绝望。手电光晕在灰尘中显得如此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王哲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镇定。他避开了老吴尸体的方向,目光扫视着四周,最终落在甬道上方。
“得回去……回上面那个……有面具的石室附近。至少那里空间大一点……而且……”他顿了顿,眼神闪过一丝挣扎,“也许……也许还有别的岔路我们没发现。”
提到那个石室和面具,一股强烈的抗拒感瞬间涌上我的心头。张教授触碰面具后那恐怖的下场如同烙印刻在脑海里。还有甬道入口处那团阴影……它还在吗?
“可是……那里……”我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我知道!”王哲打断我,语气有些焦躁,“我知道危险!但这里更危险!”他猛地指向老吴尸体的方向,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脸色更加苍白,“那东西……那个‘影子’……它可能还在附近!或者……它就是从这堵墙里出来的!我们待在这里就是等死!”
他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我最后一丝侥幸。是的,那堵光滑的墙,老吴临死前恐惧的指向,王哲看到的“活影子”……这里,比石室更像个陷阱。
“好……回去……”我咬着牙,点了点头。右腿的剧痛在短暂的昏厥后似乎缓解了一些,但依旧沉重麻木。左臂的挫伤也隐隐作痛。
王哲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我,动作比之前更加轻柔,但眼神里的警惕却提到了最高。
他一手搀扶着我,另一只手紧握着登山刀,刀锋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警惕地扫视着前方的黑暗、两侧的岩壁、甚至头顶的阴影,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尽管这里根本没有风)都足以让他肌肉紧绷。
我们沿着倾斜向上的甬道,再次开始艰难的跋涉。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如同在粘稠的噩梦中穿行。灰尘被我们带起,在手电光柱中翻滚。空气中那股甜腻腐朽的气味似乎淡了一些,但尸臭和焦糊味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更可怕的是,那股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注视感”,始终如影随形。它不再固定于某个方向,而是仿佛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从四面八方渗透过来,窥探着我们这两个仅存的猎物。
沉默在蔓延。只有我们沉重的喘息声、拖沓的脚步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在滋长。
王哲变得异常沉默。除了必要的提醒(“小心脚下”、“慢点”),他几乎不再开口。他的侧脸在晃动的手电光下显得异常冷硬,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的眼神锐利得可怕,像一头高度警觉、随时准备扑击或逃命的困兽。搀扶着我的那只手,掌心冰冷潮湿,布满了冷汗。
这种沉默和过度的警惕,反而让我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他像是在防备着什么……防备着外面的“影子”?还是……防备着我?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我想起昏厥前他看我的眼神——那种极致的恐惧和无法理解的茫然。他当时到底看到了什么?在我昏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王哲……”我忍不住开口,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嗯?”他猛地侧过头,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戒备,仿佛被吓了一跳。这反应……太过度了!
“刚才……我昏倒的时候……”我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试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哲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迅速转回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黑暗,避开了我的视线。沉默了几秒钟,他才用极其生硬、干涩的声音回答:“没……没什么。你就是突然晕倒了。可能是伤太重,或者……吓的。”
他在撒谎!
这个认知像冰水一样浇遍我的全身!他语气里的不自然,他回避的眼神,他身体的僵硬……都清晰地告诉我,他在隐瞒什么!在我失去意识的那短暂的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而且……那件事很可能……与我有关!
恐惧,不再是仅仅针对外界的未知恐怖,一种新的、更加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心底滋生——对身边唯一同伴的猜疑和恐惧。
我们终于艰难地回到了之前那个放置着青铜面具的石室附近。甬道入口处空荡荡的,那团悬浮的阴影……不见了。不知是消散了,还是隐匿到了更深的黑暗里。这并没有带来丝毫安心,反而让未知的恐惧更加浓郁。
石室内部依旧一片狼藉。张教授那焦黑干瘪、不成人形的尸体还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王哲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了目光,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搀扶着我的手也微微颤抖。他显然不想再踏进那个石室一步。
“就在……就在门口休息一下吧。”他声音干涩地说,扶着我靠在甬道入口内侧相对平整的岩壁上。他刻意选择了一个既能观察到石室内部(主要是防备那个面具),又能监视甬道上下方向的位置。
他放下背包,拿出水壶递给我,自己也喝了几口,然后警惕地抱着登山刀,背靠着岩壁坐下,目光依旧在黑暗中紧张地扫视。他的精神显然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高度紧张让我几乎虚脱。我靠着冰冷的岩壁,小口喝着水,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和混乱的思绪。王哲的异常,他对我的隐瞒和戒备,像一根刺扎在心里。
必须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或者……留下点什么……
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随身的背包。Up主的本能还在。我掏出了那部三防手机和Gopro运动相机。手机的电量还有不少,Gopro也一直挂在胸前,只是之前剧烈翻滚和冲击下,镜头盖掉了,镜片有些刮花。
我打开Gopro的屏幕,想检查一下之前是否录下了什么。屏幕上显示着存储卡的空间。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最近录制的文件列表。
一个文件名吸引了我的注意。不是之前拍摄壁画或环境的命名。文件名很简单,只有一串数字,但录制时间……赫然就在我昏厥之前不久!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颤抖着,点开了那个视频文件。
屏幕亮起。画面剧烈晃动,光线昏暗,是Gopro挂在我胸前的第一视角。画面里是布满灰尘的地面和王哲搀扶着我前进的腿。背景是王哲压抑的呜咽声和我自己粗重的喘息。
然后……画面猛地一黑!像是镜头被什么东西瞬间完全遮住了!但音频还在继续!
紧接着,我听到了……我自己发出的声音!
但那声音……完全不像我!
那是一种极其低沉、沙哑、仿佛喉咙里含着砂砾、带着非人冰冷和……嘲弄意味的声音!
“看……见……了……滋……滋……他……看……见……了……”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电子噪音,却清晰地传了出来!
“我……滋……们……”
然后,视频戛然而止!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这……这是我说的?!在我昏厥之前?!
王哲那恐惧的眼神……他看到了什么?他是不是……听到了这个声音?!他看到了……“我”在说话?!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瞬间席卷全身!我猛地抬起头,看向王哲!
几乎在同一时间,王哲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动作和异常惨白的脸色。他警惕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我手中的Gopro屏幕。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里,那深藏的恐惧和戒备,在看到我惨白的脸和手中亮着屏幕的Gopro时,瞬间被点燃、放大!变成了赤裸裸的、无法掩饰的惊骇!
空气凝固了。
死寂。
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这时——
“咳咳……”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压抑着的咳嗽声,从石室内部……从张教授尸体所在的那个角落……极其诡异地传了出来!
我和王哲的身体同时僵住!如同被瞬间冻结!
那咳嗽声……带着一种非人的、干涩的摩擦感……像是什么东西在模仿人类的声音……又像是……张教授那具焦黑的尸体喉咙里……残留的最后一丝气息……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炸开,直冲天灵盖!
我几乎是机械地、不受控制地……缓缓转过头。
目光越过王哲惊恐万状的脸,投向石室深处那片被手电光勉强照亮的、散发着恶臭的黑暗角落。
张教授焦黑的尸体……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然而……
在尸体旁边,在厚厚的灰尘里,不知何时……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布满墨绿色铜锈的……青铜面具碎片!
它像是从完整的面具上崩裂下来的,边缘锐利,上面还残留着那个狰狞兽面的一部分,以及……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眼睛”!
那黑洞洞的“眼睛”,正无声地……
“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