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凌晨四点),天光未亮,潜谷还笼罩在一片深沉的墨色中。
刺耳的铜锣声便如同索命的号角,准时在杂役居住区炸响,打破了黎明前最后的宁静。
“起床!都给我滚起来!卯时之前,水缸必须挑满!误了时辰,今日饭食就别想了!” 管事侯三尖利沙哑的嗓音紧随其后,如同寒风刮过破败的窗棂。
韩立如同条件反射般从干草铺上弹起,迅速套上那件灰扑扑、已经磨出毛边的杂役短褂。
同屋的其他几个杂役骂骂咧咧地蠕动着,动作却不敢有丝毫迟缓。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让他打了个激灵,瞬间驱散了残存的睡意。
第一项任务:挑水。
潜谷没有灵泉,日常用水需到三里外的“沉碧潭”汲取。
韩立挑起两个比他人还高的巨大木桶,汇入沉默而疲惫的人流,踏着尚未消退的夜露,走向谷外。
山路崎岖,对于年仅八岁、身形瘦小的他来说,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木桶空着时已是负担,盛满水后,扁担深深勒进他稚嫩的肩膀,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妹妹荣荣在云缈峰灵气环绕中修炼的景象,那画面如同黑暗中微弱的光,支撑着他麻木地迈动双腿。
他偷偷尝试运转那丝微弱得可怜的气感,气流细若游丝,在经脉中艰涩前行,并不能减轻多少肉体负担,却仿佛能给他疲惫的精神注入一丝韧性。
来回三趟,巨大的水缸终于见底渐满。
天色微明,韩立已是汗透衣背,肩膀火辣辣地疼,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
而这,仅仅是一天的开始。
早饭是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和一个硬得能砸死狗的杂粮窝头。
韩立三口两口扒完,不敢有片刻耽搁,因为侯三已经叉着腰站在了院中,开始分派今日的重头戏。
“韩立!后山‘铁木林’,砍柴二十担!日落前完不成,你知道后果!” 侯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铁木木质坚硬如铁,是低阶炼丹房常用的薪柴,极难砍伐,二十担的任务量对于成年杂役都算沉重。
韩立默默领了那把锈迹斑斑、刃口崩缺的柴刀,走向后山。
铁木林幽深,树木高大,树皮呈暗褐色,敲击上去发出沉闷的金属声。
他选中一棵碗口粗的铁木,摆开架势,用力劈下。
“铛!”
火星四溅,柴刀被弹起老高,虎口震得发麻,树上只留下一道白痕。
他需要连续劈砍数十下,才能勉强破开树皮。
效率低得令人绝望。
他没有抱怨,也没有停下来休息。
而是将砍柴当成了一种另类的修炼。
每一次挥刀,他都努力调动那丝气感,将其灌注到双臂,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对那丝气流的控制,似乎在一次次极限压榨下,变得稍微顺畅了那么一丝。
他仔细观察铁木的纹理,寻找最易下刀的部位,总结发力的技巧。
汗水模糊了视线,手掌磨出了水泡,水泡破裂,鲜血染红了刀柄,他只用破布条缠紧,继续挥刀。
中午只有一个窝头果腹,连喝水的时间都需挤出来。
直到夕阳西斜,他才勉强砍够了十八担柴,双臂早已失去知觉,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
就在他奋力砍伐最后两担时,侯三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动作这么慢?是不是偷懒了?”
跟着侯三来的,还有那个满脸横肉的老杂役。
韩立心中一凛,停下动作,转过身,低眉顺眼道:“侯管事,马上就完。”
侯三却不依不饶,一脚踢散了一堆已经捆好的柴火:“捆的什么玩意儿!松散不堪!重新捆过!还有,我看这片地脏了,顺手打扫干净!” 他指着满是木屑和落叶的地面。
这是明目张胆的刁难。
韩立看着散落的柴火和肮脏的地面,沉默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开始重新捆扎柴火,接着拿起扫帚,清扫地面。
他做得一丝不苟,仿佛侯三的要求天经地义。
侯三和老杂役嘲笑了几句,见韩立毫无反应,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自觉无趣,骂骂咧咧地走了。
韩立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才缓缓直起腰,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
他快速将最后一点活干完,扛起柴火,脚步蹒跚地往回走。
晚上,疲惫到极点的杂役们大多倒头就睡。
韩立却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到屋后冰冷的山溪边,用刺骨的溪水冲洗伤口和身体,保持清醒。
然后,他回到拥挤腥臭的石屋,在其他杂役震天的鼾声中,蜷缩在角落的干草上。
他没有立刻睡觉,而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再次尝试运转那残缺的法门。
经脉因为白天的过度劳累而隐隐作痛,那丝气感也比平日更加微弱。
但他没有放弃,如同一个最吝啬的守财奴,一点点地积攒着微不足道的力量。
直到精神实在无法集中,他才缓缓睡去。
睡梦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妹妹灿烂的笑容,以及那片需要他挥刀千百次才能砍倒的铁木林。
这就是韩立的日常,重复、艰辛、看不到尽头。
但在这日复一日的磨难中,一颗坚韧不屈、善于隐忍的道心,正如同铁木的种子,在看似贫瘠的土壤中,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