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的短暂来访,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留给张宗兴的是更深的思虑与更坚定的决心。
他清楚地意识到,“仙乐门”乃至整个“暗火”网络,已不仅仅是上海滩地下抗日的据点,更与北方那位义兄的命运,乃至整个国家的棋局紧密相连。
“仙乐门”的运转日趋成熟。
在杜月笙庞大资源的支持下,南京的“秦淮夜”和杭州的“西子舫”也相继低调开业,虽不及“仙乐门”这般声势浩大,却也迅速在当地站稳脚跟,初步构建起一张以娱乐业为表、情报网为里的隐形架构。
信息、资金、人员开始在这张网络上缓慢而有序地流动。
这一日,“仙乐门”的密室中,苏婉清虽已离开,但她一手建立起来的情报分析体系仍在高效运转。
接替她负责总协调的,是一位原东北军参谋处出身、心思缜密的中年人,代号“账房”。他将一份刚整理好的情报摘要递给张宗兴。
“兴爷,根据近日汇总的信息分析,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和‘梅机关’近期活动频率异常增加。”
“他们似乎在策划一次针对性的‘清剿’行动,目标很可能指向租界以外,我们暗中控制的几个小型运输队和地下印刷点。”
张宗兴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眉头微蹙:“消息来源可靠吗?”
“交叉验证过,可信度较高。而且,‘鬼手阿七’从一位喝醉的日本商社职员那里套出话,提到近期有一批‘特殊装备’运抵虹口军营,似是用于城市巷战的轻型火炮和喷火器。”
“喷火器……”张宗兴眼神一凛。这可不是对付普通抵抗力量的装备,日本人这次是下了狠心,要拔除一些扎根较深的“钉子”。
“通知我们所有外围据点和运输线,立刻进入一级戒备,非必要不活动。印刷点暂时转移,人员分散隐蔽。”张宗兴果断下令,
“另外,让‘穿山甲’和他的人做好准备,随时待命。我们需要知道日本人具体的目标和时间。”
“明白。”“账房”领命,匆匆离去。
张宗兴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熙攘的街道。
敌人显然已经察觉到了“暗火”的存在,或者说,察觉到了有一股不同于以往散兵游勇的、有组织的抵抗力量在上海活动。
这次的“清剿”,既是一次打击,也是一次试探。
当晚,“仙乐门”依旧灯火辉煌。张宗兴化身“钟先生”,周旋于宾客之间,谈笑风生,仿佛一切如常。
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指令正通过特定的暗号和信息通道悄然传递。
深夜打烊后,阿明带来消息:
“兴爷,‘穿山甲’那边有回信了。他们设法盯住了‘梅机关’一个行动小队长的梢,发现他们最近频繁在闸北一带的棚户区活动,似乎在确认几个坐标。另外,我们安插在码头的人报告,昨天深夜有一批印着‘特殊器材’的木箱,被秘密运进了日本海军陆战队的一个仓库。”
闸北棚户区……那里正是“暗火”一个秘密物资中转站和几名骨干成员的藏身地所在!
张宗兴眼神骤冷。敌人的刀,已经快要架到脖子上了。
“看来,他们锁定了闸北。”张宗兴沉吟道,“不能让他们轻易得手。阿明,通知赵铁锤,让他带一队精干人手,连夜去闸北,协助那里的弟兄们转移,务必在天亮前完成。设置一些简易的诡雷和障碍,拖延可能追击的敌人,但不要硬拼。”
“是!”阿明应声,旋即又问:“兴爷,那我们……要不要主动干他一家伙?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张宗兴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如刀:
“现在还不到硬碰硬的时候。我们的根基在租界,在暗处。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全力量,消除痕迹。”
“让日本人扑个空,比跟他们血拼一场更有价值。这笔账,先记下。”
他走到巨大的上海市区图前,手指在闸北的位置重重一点,然后缓缓划过:
“通知南京和杭州方面,也提高警惕。敌人能在上海找到我们的踪迹,在其他地方也可能如法炮制。‘暗火’各据点,即日起进入半静默状态,加强内部甄别,非核心人员暂缓接触。”
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弥漫在“仙乐门”的顶层。
张宗兴知道,真正的考验开始了。“暗火”能否在敌人的高压下生存下来,并继续发展壮大,就看接下来几步棋如何走。
他拿起电话,接通了杜公馆。
“杜先生,风声紧了……需要您那边,帮忙再放些烟雾,扰乱一下‘梅机关’的视线。”
电话那头,杜月笙的声音依旧沉稳:
“知道了。明天租界几家报纸,会‘恰好’登出几条帮会火并、追查走私的消息。巡捕房那边,我也会让他们加大这几天对日占区边缘地带的巡逻密度。”
挂断电话,张宗兴独自坐在黑暗中,只有雪茄的火光在明明灭灭。
风起于青萍之末。
日本人的“清剿”尚未开始,但无形的较量已经展开。这是一场关于情报、关于意志、关于生存空间的暗战。
他必须赢下这一局,为了“暗火”,为了远在香港的牵挂,也为了北方那位将希望部分寄托于此的结义兄长。
窗外,上海的夜空被霓虹染成一片暧昧的红色,但在张宗兴眼中,那红色,恍若预警的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