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碗碎裂的声音还在客厅里回荡,像一根绷紧的弦突然断裂,尖锐得让人耳鸣。滚烫的汤汁在地板上蔓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温阮的视线,也模糊了顾言那张此刻显得格外陌生的脸。
手背上传来阵阵灼痛,细密的水泡正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可这点疼,比起心口那瞬间被撕裂的剧痛,根本不值一提。温阮死死地盯着顾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板上,与汤汁混在一起,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痕。
“寂寞……”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斤重的绝望,“原来……我只是你排遣寂寞的工具?”
顾言别过脸,不敢看她眼底那片碎裂的光。他的指尖在身侧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他知道自己说的是谎言,可一旦开了头,就像坠入了无底深渊,只能任由自己往下沉,用更残忍的话语,将两人之间的情分彻底斩断。
“不然呢?”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却比哭还要难看,“温阮,你不会真以为,我会爱上你这种……平平无奇的女人吧?”
平平无奇。
这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温阮的心里。她想起自己为了他,学着煲他爱喝的汤,手指被烫出好几个疤;想起他加班到深夜,她顶着寒风去公司给他送夜宵,回来时冻得瑟瑟发抖;想起他随口说一句喜欢阳台上的花,她就跑遍整个城市的花店,把那些姹紫嫣红搬回家……
原来在他眼里,她所有的付出,都只是“平平无奇”。
“那沈瑶呢?”温阮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让人心慌,“是因为她回来了,所以我这个‘排遣寂寞’的工具,就该被丢掉了,对吗?”
顾言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人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他猛地转过头,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你调查我?”
温阮看着他恼羞成怒的样子,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自嘲。“我用得着调查吗?”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可刚擦去,新的眼泪又涌了上来,“顾言,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你今天失约,你回来时身上那股不属于我的香水味,你说分手时那慌乱又故作决绝的眼神……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其实早就该察觉的。沈瑶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藏在顾言过去的时光里,偶尔在他醉酒后,会从他含糊的呓语中溜出来。她一直装作没听见,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们之间的平静,以为只要她足够好,足够爱他,就能彻底填补他心里的空缺。
现在看来,她不过是自欺欺人。
顾言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温阮会这么敏锐,更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戳破。恼羞成怒之下,他反而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是,她回来了。”他看着温阮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自我毁灭,“沈瑶回来了,我才知道,我从来就没有放下过她。跟她比起来,你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温阮重复着这句话,身体晃了晃,差点站不稳。她扶着身后的餐桌,指尖冰凉,“顾言,我们在一起两年,七百三十天……在你心里,就什么都不是?”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每一个字都在滴血。
顾言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两年前,他刚从沈瑶离开的阴影里走出来,整个人像个封闭的孤岛。是温阮,像个不知疲倦的小太阳,每天绕着他转,用她的温暖一点点融化他心里的坚冰。
她会记得他所有的喜好,他不吃香菜,她做任何菜都绝不会放;他胃不好,她每天早上都会早起给他煮小米粥;他加班晚了,她会亮着灯一直等他,桌上永远有一碗热汤……
那些琐碎的、温暖的细节,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让他心慌。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顾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漠然。“是,什么都不是。”他残忍地重复道,“温阮,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们结束了。”
“我不相信。”温阮猛地摇头,眼泪汹涌而出,“顾言,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爱我!你说啊!”
她冲到他面前,强迫他看着自己。她的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绝望又不甘。
顾言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那双曾经盛满了星光和爱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破碎的疼痛。他的喉咙发紧,那些恶毒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沈瑶”两个字。
像是被这铃声惊醒,顾言猛地推开温阮,拿出手机,几乎是逃一般地走到阳台,接起了电话。
“喂?”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温阮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对着自己的背影,听着他语气温柔地讲着电话,心口那道刚刚被撕开的伤口,像是被撒了一把盐,疼得她浑身痉挛。
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只是他的温柔,从来不属于她。
顾言很快挂了电话,转过身时,脸上的温柔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疏离。“沈瑶在楼下等我,我要过去陪她。”他说,“你收拾一下你的东西,尽快搬出去。”
“搬出去?”温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顾言,这里是我们一起布置的家!你让我搬出去?”
这个家,每一个角落都藏着他们的回忆。客厅墙上挂着的那幅画,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去画展时买的,他说她笑起来的样子,比画里的风景还好看;阳台上那几盆多肉,是她精心呵护的宝贝,他总嘲笑她把它们看得比他还重要;卧室里那盏星星灯,是他出差时特意买回来的,说要让她每晚都能枕着星光入睡……
这里的一切,都刻着他们相爱的痕迹,他怎么能说让她搬出去就搬出去?
“现在不是了。”顾言的声音冷得像冰,“从现在起,这里只是我的房子。”
他说着,转身走进卧室,开始收拾温阮的东西。他动作很快,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将她的衣服、她的护肤品、她的书……一股脑地塞进行李箱里。
温阮看着他的动作,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看着他把她的毛衣扔进箱子,那件毛衣是她亲手织的,织了拆,拆了织,花了整整一个冬天,他收到时,笑得像个孩子,说这是他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她看着他把那本她写了满满一本的恋爱日记扔进去,那里面记录着他们从相识到相恋的点点滴滴,每一页都写着“我爱你”。
她看着他把那个她攒了很久钱买给他的手表盒子也扔了进去,那是他的生日礼物,他说他会戴一辈子……
每扔一件,就像在她心上划一刀。那些曾经被珍视的回忆,此刻被他像垃圾一样,随意地丢弃。
“顾言,不要……”温阮伸出手,想去阻止他,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不要这样……”
顾言像是没听见,依旧埋头收拾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底那汹涌的愧疚和疼痛。
突然,他的手顿住了。
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银色的戒指,款式简单,却被打磨得光滑锃亮。
那是他准备在他们两周年纪念日时,送给温阮的求婚戒指。他早就买好了,藏在抽屉最深处,每天都在想象着她收到时惊喜的表情。
他怎么把这个忘了……
顾言的手指抚过冰凉的戒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
温阮也看到了那枚戒指,她的身体猛地一震,眼泪流得更凶了。原来,他不是没有想过未来,只是他的未来里,突然又换回了别人。
“把它扔了吧。”温阮的声音带着一种死寂的平静,“反正……也用不上了。”
顾言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眼底那片彻底熄灭的光,心脏像是被狠狠刺穿,鲜血淋漓。他猛地合上盒子,将它塞回抽屉最深处,像是在埋葬一个永远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收拾好了。”他拉起行李箱,拉链“刺啦”一声合上,像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把行李箱拖到门口,然后转过身,看着依旧坐在地上的温阮,眼神复杂,有愧疚,有不舍,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慌乱。
“我走了。”他说,声音有些沙哑。
温阮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无声地哭泣。
顾言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决绝地转过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客厅里只剩下温阮一个人,还有满地的狼藉和破碎的回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为她哭泣。那盏暖黄色的落地灯,此刻显得格外孤寂,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
温阮坐在地上,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发哑,眼泪流干,只剩下空洞的麻木。她慢慢站起身,走到阳台,看着楼下。
顾言的车就停在楼下,很快,他就坐了进去。副驾驶上,隐约能看到沈瑶的侧脸,她正侧头对他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然后,车子发动,缓缓驶离,消失在雨幕中。
温阮的身体晃了晃,她伸出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栏杆,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原来,真的结束了。
她慢慢地走回客厅,看着那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物件。她蹲下身,打开行李箱,一件一件地把东西拿出来,放回原位。
她把毛衣叠好,放回衣柜里属于它的位置;把恋爱日记放回书架上,夹在她最喜欢的那本诗集里;把手表盒子放在床头柜上,就像以前一样……
她像个强迫症患者,一丝不苟地还原着这个家原本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场撕心裂肺的分手,只是一场噩梦。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厨房,看着地上那摊已经冷却的汤渍,还有碎裂的碗片。她拿起扫帚,一点一点地清扫着,动作缓慢而机械。
扫帚碰到一片锋利的瓷片,划破了她的手指,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地板上,像一朵妖艳的花。
温阮看着那抹红色,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比起心里的疼,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没有去处理伤口,只是默默地扫完地,然后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雨。
雨还在下,像是永远不会停。
她就那样坐着,从天黑,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雨终于停了,天空露出了一片灰蒙蒙的颜色。温阮站起身,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头发凌乱,像个女鬼。
她慢慢地洗漱,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走到玄关,穿上鞋。
她没有带那个行李箱,也没有带任何东西。
打开门,外面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湿冷。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充满了爱和温暖的家,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门“咔哒”一声锁上,像是锁住了她两年的青春,和一场盛大而卑微的爱恋。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她的脚边,带着萧瑟的寒意。
她走到那家他们常去的麻辣烫店门口,店门紧闭,大概是还没到营业时间。她站在门口,看着那块褪色的招牌,想起以前,他们总是挤在那个小小的隔间里,他把她不爱吃的香菜一根根挑出来,她把他喜欢的鱼丸都夹到他碗里。
那时候的阳光,好像总是很暖。
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温阮吸了吸鼻子,转身离开。
她走了很久,走到双腿发软,才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
手机响了,是顾言发来的信息。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
“你搬走了吗?钥匙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就行。”
没有一句关心,没有一丝留恋,只有冷冰冰的吩咐。
温阮看着那条信息,突然觉得很累,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慢慢地打字,删删改改,最后只发了一个字:“好。”
发送成功后,她把手机关机,揣进兜里。
她站起身,继续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她停下脚步,看着对面那片模糊的光影。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顾言朝她走来,还是以前的样子,笑着对她说:“阮阮,等久了吧?”
她想跑过去,扑进他怀里,告诉他她有多难过,有多不舍。
就在这时,一辆失控的卡车闯了红灯,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朝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天际。
温阮抬起头,看着那辆越来越近的卡车,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也许,这样也好。
至少,不用再疼了。
剧烈的撞击声响起,伴随着路人的惊呼和尖叫。
世界,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而此刻的顾言,正陪着沈瑶在商场里挑选衣服。他的手机放在口袋里,屏幕亮了一下,是温阮回复的那个“好”字。
他看了一眼,随手把手机揣回兜里,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对沈瑶说:“这件裙子很适合你。”
他没有看到,那条信息发送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十五分。
也没有听到,远方传来的那声凄厉的刹车声。
他更不知道,他亲手推开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