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的冬风,较往年更为凛冽,迟迟不肯离去,依旧在青州大地上呼啸,卷起残存的积雪,又将临淄城外新辟桃林的枯枝吹得瑟瑟发抖。
城内新落成的青州书苑悄然披上了一层冬日的素雅,飞檐翘角上积着少许未化的薄雪。这所由州牧刘备力主兴建、汇聚了当世几位大儒的学府,虽时日尚短,却已成为青徐一带士子心中新的文化圣地。朗朗读书声与争辩研讨之声终日不绝,为这座饱经战乱的古城注入了蓬勃的生机。
这一日,刘备处理完冗杂公务,未着官服,只一身寻常青衫,悄然来到书苑。他穿过回廊,隔窗望见宽敞的明伦堂内,座无虚席。年迈却精神矍铄的卢植正端坐主讲,声音洪亮,剖析着《尚书》精义。郑玄、管宁、邴原等大儒则分坐两侧,不时含笑补充或提出不同见解。台下,数百学子凝神静听,如饥似渴。
刘备不愿打扰,只静静立于廊柱阴影之下,目光扫过堂内,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与文华之气。忽然,他的目光在学堂后排角落定住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仅十余岁的少年,身形略显单薄,衣着朴素,却坐得笔直。与其他或痴迷、或困惑、或奋笔疾书的学子不同,他听得极其专注,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符的睿智光芒,时而微微颔首,时而轻蹙眉头,仿佛不仅能完全跟上卢植精深的讲解,更在内心进行着独立的思考与评判。
刘备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又加速跳动起来。尽管面容稚嫩,但那独特的眼神,那眉宇间初具雏形的轮廓……是他!绝不会错!
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招手唤来书苑的一名执事,低声询问:“后排那位青衣少年,是何人子弟?”
执事顺着方向望去,恭敬答道:“回使君,那是琅琊阳都来的诸葛氏子弟,名亮,字孔明。此子虽年少,然天资卓绝,过目成诵,举一反三,卢公、郑公皆惊其为神童。”
诸葛亮!果然是他!
刘备袖中的手因激动而微微握紧。纵使他如今已是一州之牧,麾下文武渐盛,深知这位未来卧龙的价值,此刻竟也有一种如获至宝的眩晕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立刻上前结识的冲动。龙潜于渊,非其时也。此刻他需要的不是打扰,而是让其在这文华雨露中尽情生长。
“甚好。”刘备面色恢复平静,只微微颔首,“传话给卢师与康成公,对此子当善加引导,一应用度,若有短缺,皆由州牧府支应,不必声张。”
“是。”
刘备最后看了一眼那专注的少年身影,嘴角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笑意,悄然转身离去。得遇大才之苗裔,比夺得一座城池更令他欣喜。
这份欣喜,在他回到州牧府,接到招贤馆的最新禀报时,达到了顶峰。
“报主公!”孙乾手持简册,面带兴奋之色,“泰山郡豪杰臧霸臧宣高,率其部众千余人来投!琅琊徐盛徐文向,亦引乡勇数百人来奔!”
“哦?”刘备剑眉一扬,接过简册细看,“臧宣高,徐文向……好!皆是义勇之士!”
他话音未落,堂外又传来一阵急促却稳健的脚步声。只见简雍引着数人大步而来。当先一人身材高大,面容粗犷,肤色古铜,眼神锐利如鹰,顾盼间带着一股常年在风波里打滚的悍野之气。其后跟着几人,亦是个个精悍,步伐沉稳。
“主公!”简雍抱拳道,“这位是活跃于东莱外海的管承首领。管首领听闻主公仁德,重用管亥、周仓等黄巾旧部,特率麾下弟兄并战船二十艘,前来相投,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管承!刘备心中又是一喜。这位可是历史上在东吴那边都挂了号的水战好手,海上蛟龙!
他当即起身,绕过案几,亲自上前相迎,笑容真诚而热切:“刘备何德何能,竟得壮士与诸位海上豪杰垂青!快请入座!”
管承见刘备身为州牧,竟如此礼贤下士,毫无轻视自己出身之意,心中顿生知己之感,原本的几分忐忑化为激动,单膝跪地,抱拳道:“管承一介海莽,蒙使君不弃,愿效死力!麾下弟兄皆善操舟弄水,惯经风浪!”
“得管首领,如得水上翼臂!”刘备用力扶起他,目光扫过臧霸、徐盛、管承三人,心中一个酝酿已久的计划瞬间清晰起来。
他回到主位,神色转为肃然:“如今青州初定,然环顾四周,北有袁绍虎视,南有陶谦、袁术相争,黄河、济水环绕,海域辽阔,若无一支强健水师,则门户洞开,进退失据!筹建水师,刻不容缓!”
他目光首先看向臧霸:“宣高勇略兼备,威震泰山。备欲请将军独领一军,依泰山险要,勤加操练,为我青州西南屏障,可能胜任?”
臧霸没想到刚一投效便被委以如此重任,独领一军!顿时热血上涌,慨然出列,声如洪钟:“霸,必不负主公重托!泰山在,青州西南门户绝无闪失!”
“好!”刘备点头,随即看向管承与徐盛:“文向虽是琅琊人,然我闻你亦通水性,晓军事。管首领更是在风浪里搏杀多年的豪杰,精通舟船水战之法。”
他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点向东北沿海:“我欲在乐安、东莱两郡,依托河口海湾,筹建我青州水师基地!招募沿海熟知水性的青壮,打造战船,训练水卒!”
刘备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二人:“此任艰巨,关乎我青州未来命脉!刘备欲将此重任,全权交予二位!以管承为主将,徐盛为副将,即刻着手筹办!所需钱粮、工匠、物资,皆可直报州府,由元直、文和及神工营优先调拨!你二人可为我练出一支可纵横河海,摧锋破敌的强师否?”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委任新投之将已是信任,更何况管承还有“海盗”出身这层敏感身份!如今竟将筹建水师的全权交给他们?
管承更是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备。他本以为能得接纳已属万幸,最多做个依傍水寨的头目,岂料……竟是全权主将!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如同重锤砸在他的心口,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遍四肢百骸!
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眼眶发红,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承……乃海上漂泊之罪徒,蒙主公如此信重,委以腹心!承……承若不能为主公练出一支虎狼水师,愿提头来见!”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徐盛亦被这份信任和重托激得热血沸腾,紧随拜倒:“盛,愿辅佐管将军,竭尽驽钝,必不负主公之望!”
“快请起!”刘备再次扶起二人,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臂膀,“我得二位,水师可成矣!具体细则,可与宪和、元直详细商议。神工营已改良楼船、艨艟图样,并试制新型弩箭,皆可用于战船。望二位善用之!”
“诺!”管承与徐盛齐声应命,眼中燃烧着士为知己者死的火焰。
看着臧霸、管承、徐盛等人领命而去,满怀激愤地投入新的征程,刘备心中豪情涌动。文武渐聚,百业待兴。然而他深知,天下的英才,并非只有青州在招揽。
几乎与此同时,东郡治所濮阳。
曹操握着新投文士荀彧的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文若肯来,吾之事济矣!”他近日因得荀彧之助,名声鹊起,颍川、汝南一带诸多避祸的文士纷纷来投,帐下顿时人才济济。
州牧府邸内,曹操设宴款待新投的文士谋臣,荀彧自然居於首座。酒过三巡,曹操感慨道:“刘岱庸碌,非治世之才,兖州纷乱,百姓困苦。操每思及此,寝食难安。”
座下一位来自陈留的文士接口道:“曹公所言极是。刘公山确难服众。如今兖州诸郡,如陈留张邈太守、济北鲍信太守等,皆当世豪杰,然与刘州牧……唉,颇多龃龉。”
荀彧闻言,放下酒爵,声音温和却清晰:“明公既心系兖州,何不遣使,与张孟卓、鲍允诚诸公多加联络?彧不才,愿代为奔走。兖州若得安定,非唯百姓之福,亦足可为明公稳固根基,匡扶社稷之助。”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抚掌大笑:“文若真吾之子房也!此事便劳文若费心!”他心中雪亮,荀彧此举,是在为他暗中编织一张覆盖兖州的人脉大网,一旦时机成熟,取刘岱而代之,并非难事。
宴席散去后,曹操独留荀彧于书房。
烛光下,曹操面色沉静下来,低声道:“文若,青州刘备,近日动作频频,广纳流亡,甚至重用黄巾、海寇,又兴办书院,其志不小。你如何看待此人?”
荀彧沉吟片刻,缓缓道:“刘玄德,人杰也。其手段恢弘,不拘一格,甚得民心。然其重用寒庶,宽待降虏,恐非纯臣之道。且其与公孙瓒联络密切,若其二人联手,北地方兴未艾之袁本初,恐亦难制。”
曹操默然良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幽深:“刘玄德……确是个英雄。但愿……莫要成为敌人才好。”话虽如此,其语气中却已带上了几分冰冷的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