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泥碎得极脆,仿佛它本就不该存在这么久。
他抬起头,脸上沟壑纵横,像极了城墙上的裂纹——那是岁月与沉默共同刻下的印记。
身后的灰袍人们一言不发,却齐齐解下肩上的布包,取出一块块封存百年的胶泥,尽数倾倒在断墙根下。
“烧了吧。”小默轻声说,手里握着打火机。
火焰腾起时,一股陈年霉味混着药香冲天而散。
那些曾用来封堵墙体共鸣、压制记忆回响的禁物,在火光中扭曲、爆裂,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
有人捂住了耳朵,不是因为吵,而是——他们听见了。
听见了三十年前被埋进墙里的哭声、低语、未唱完的小调,和一句卡在砖缝里、始终没能送出的“我想你”。
老凿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卷铜版,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古音谱。
他将其嵌入新立的石碑底部,碑文由阿音亲手书写:“此处有声,慎听,勿封。”字迹刚劲,却又带着琴弦般的震颤感,仿佛每一个笔画都在微微共振。
与此同时,阿音正俯身于西门瓮城最深处的空腔内。
她将那把修复了七年的唐代古琴“松风”缓缓推进墙心预留的凹槽。
琴身由整块梧桐木雕成,底板早已被锈线贯穿,像是血脉重新接续。
当最后一根银丝缠绕上主梁,整面墙体猛地一震,蓝光自缝隙中渗出,如水波荡漾。
“成了。”她闭眼低语,“它活了。”
大守站在高台上,望着全城七处声锚同时亮起幽蓝微光,如同星辰归位。
他举起对讲机,声音沉稳而清晰:
“即日起,‘古城记忆守护队’正式成立。首任任务:维护锈线网络,记录每一缕风中的回声。”
人群寂静片刻,随即响起低低的应和声。这不是命令,是契约。
而在城墙根下,那张熟悉的石凳旁,孟雁子终于走了过来。
她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手中紧握的锈线针泛着冷光,针尖映着月色,也映着她指腹即将破开的血珠。
她的喉咙早已不能发声,但身体还记得一切——每一次争吵、每一次相拥、每一封未曾寄出的情书,都藏在肌肉的记忆里。
几乎同一时刻,李咖啡也从回民街的方向缓步而来。
他怀里抱着那只空酒壶,壶口朝下,仿佛还在等待最后一滴落音。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记忆已如雾散去,可某种更深的东西仍在他胸腔里跳动——那是情感的余温,是本能的牵引。
他们在石凳前停下,相距五步。
风起了。
满城梧桐叶翻飞,像旧日档案一页页被掀开,露出那些被遗忘的批注与涂鸦。
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雁子脚边,叶脉间竟浮现出极淡的一行字迹:“别走。”
她瞳孔微缩。
而李咖啡仰起头,喉结轻轻滑动,似要哼起那首永远调不准的《雁归谣》。
可就在这刹那——
朱雀社区工作站内,记忆簿猛然震动。
封面蓝光炸裂,整页文字浮现,前所未有的清晰、灼目:
“这次,别走。”
不是预警,不是灾情,不是指令。
是请求。
是跨越失语与失忆、穿越锈线与风声,从整座城的记忆深处,挣扎而出的一句挽留。
现实中,雁子没有抬头,咖啡也没有迈步。
唯有风,穿过他们之间,像一封未寄出的信,静静封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