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的晨钟还在山谷间回荡，凌霄已经踏上了下山的道路。他没有与任何人告别，就像他来时一样悄然无声。青衫依旧，书箱在肩，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宁静。
在山下的市集买了些干粮，又补充了画符的朱砂和黄纸，他便沿着官道向南而行。少了武林盛会的喧嚣，这条路显得清静许多，偶尔有马车辘辘驶过，扬起细细的尘土。
正午时分，日头有些毒辣。前方道旁出现一个简陋的茶肆，茅草搭顶，四面通风，倒是歇脚的好去处。三四张旧木桌旁已经坐了几个行脚客，正捧着大碗喝茶解渴。
凌霄也要了碗粗茶，在角落坐下。茶味苦涩，却解渴生津。他慢慢喝着，目光随意扫过官道。远处尘土扬起，两骑快马疾驰而来，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到了茶肆前。
“吁——”当先一骑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马上之人轻巧落地，动作潇洒利落。这是个穿着红色披风的年轻男子，嘴角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最奇特的是嘴上留着两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子，像眉毛一样漂亮。
跟在他身后的另一骑也停了下来。马上是个白衣公子，眉目温润，虽然眼睛似乎看不见，却丝毫不影响他下马的优雅姿态。他轻轻嗅了嗅空气，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微笑。
凌霄手中的茶碗微微一顿。这两人他再熟悉不过——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和目不能视却心明如镜的花满楼。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收敛气息，低下头，希望不要被认出来。此刻他易容成一个普通书生模样，按理说不该被看破。
但陆小凤那双眼睛却像鹰一样锐利。他扫了一眼茶肆，目光在凌霄身上停顿了一下，忽然咧嘴笑了，大步走过来：“咦？这不是那位…符箓很灵的小道长吗？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凌霄心中一惊。这陆小凤果然名不虚传，自己易容成这样，居然还能被认出来？他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疑惑：“这位兄台认错人了吧？在下只是个赶考的书生…”
“得了吧！”陆小凤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自己倒了碗茶，“我陆小凤这双眼睛，还没看错过人。你虽然换了打扮，改了面容，但那股子超然物外的气质可骗不了人。”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再说了，你手上那道画符留下的朱砂痕可没洗干净。”
凌霄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右手食指，果然有一丝极淡的朱砂颜色。他不禁苦笑，这陆小凤观察之仔细，实在可怕。
这时花满楼也走了过来，温声道：“凌道长，别来无恙。”他虽然目不能视，却准确地对着凌霄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
凌霄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好笑道：“陆大侠，花公子，好久不见。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这话该我们问你才对！”陆小凤眼睛发亮，“听说少室山上出了个青衫道人，几句话说得吐蕃番僧哑口无言，一阵风吹得星宿派抱头鼠窜——别说不是你干的！”
花满楼也微笑道：“江湖上都传遍了，说是一位年轻的道家高人，风采绝世。我们一猜就是你。”
凌霄这才知道，自己在少林法会上的事已经传得这么快。他摇摇头：“不过是恰逢其会，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
“恰逢其会？”陆小凤哈哈大笑，“你这一‘恰逢’，可把半个武林都给震住了！现在各派都在打听你的来历呢！”
他叫来店家，又要了几样小菜和一壶酒，兴致勃勃地问起详情。凌霄只好简略说了说法会上的事，略去了自己施展法术的细节。
陆小凤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拍案叫绝。花满楼则始终面带微笑，安静地听着。
“痛快！真是痛快！”陆小凤听完猛灌一口酒，“那摩智和尚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整天一副‘吐蕃佛法最正宗’的嘴脸！还有星宿派那帮妖人，早就该收拾了！”
花满楼轻声道：“不过凌道长此举，恐怕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关注。星宿派睚眦必报，吐蕃国师也不会善罢甘休。”
凌霄点点头：“多谢花公子提醒，我会小心的。”
三人边吃边聊，陆小凤大谈他最近的冒险经历，如何智破绣花大盗案，如何与西门吹雪打赌输了被剃掉眉毛（现在这两撇是新长出来的），说得绘声绘色，引得邻桌客人都竖耳偷听。
花满楼偶尔补充几句，总是能点到关键处。他虽然看不见，但对人心的把握却比许多明眼人还要精准。
凌霄静静听着，心中感慨。这就是真正的江湖，有刀光剑影，也有美酒知己。与这两人相处，让人不觉放松下来。
聊到兴处，陆小凤忽然眨眨眼：“说起来，凌道长那手符箓之术真是神奇。上次给我的那张平安符，还真帮我挡了一劫！”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着已经烧焦一半的符纸。
凌霄微微一怔。那不过是他随手画的普通平安符，竟真能挡灾？看来此方世界的法则与符箓之术格外契合。
花满楼温声道：“道长的符箓中蕴含着一股奇特的力量，与内力截然不同，却更加接近天地本源。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凌霄心中暗惊。这花满楼虽然目不能视，感知却如此敏锐，连符箓中的道力都能察觉。难怪能与陆小凤这等人物成为至交。
三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陆小凤又要了一壶酒，举杯道：“来来来，为咱们的重逢干一杯！江湖路远，能遇到投缘的朋友不容易！”
花满楼也举杯微笑：“确是如此。凌道长非常人，能与道长相识，是我等的荣幸。”
凌霄心中微暖，举杯相碰。酒虽粗糙，情谊却真。
就在这轻松的氛围中，他忽然神识微动，捕捉到茶肆外树林中有几道隐晦的杀气一闪而逝。那气息阴冷熟悉，正是青衣楼的路数！
凌霄面色不变，心中却冷笑。这些苍蝇，果然还是找上门来了。
陆小凤似乎也察觉了什么，眉毛微挑，但见凌霄神色如常，便也没说破，只是眼中多了几分玩味。
花满楼轻轻放下酒杯，温声道：“天色不早，我们还要赶路。凌道长保重，后会有期。”
陆小凤也站起身，拍拍凌霄的肩膀：“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江南找我！陆小凤别的不敢说，朋友有难，两肋插刀！”
两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凌霄站在茶肆前，目送他们远去，心中既温暖又警惕。
江湖风波恶，但能有这样的朋友，或许也不算太坏。
只是接下来的路，要更加小心了。他望了一眼远处的树林，眼中寒光一闪。
青衣楼…看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