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的两日时光，像一场甜美得不真实的梦境。当返程的大巴车缓缓驶入南江市汽车站时，车窗外的现代建筑和喧嚣人潮，将陆宇从那个只有小桥流水和掌心温度的世界里猛地拽回现实。
假期还未结束，但年关已近。他们不得不在此分别，各自回家过年。
车内的气氛不知不觉间沉静下来。方才在路上，陆宇还能指着窗外的云絮形状逗沈清寒开心，此刻却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指节，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流逝得慢一些。
沈清寒也安静着，目光望着窗外熟悉的城市街景，侧脸线条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但陆宇能感觉到，那份在古镇里全然放松的柔软，正随着目的地的临近，一点点被收敛起来。那个冷静自持的沈教授，正在慢慢归位。
大巴车终于彻底停稳，引擎熄火。车内的乘客开始骚动，纷纷起身拿取行李。
“到了。”沈清寒轻声说，率先抽回了自己的手。动作很自然，却带着一种明确的、划分界限的意味。
陆宇心里空了一下，连忙跟着起身，抢着帮她拿下行李：“我送您回去。”
“不用。”沈清寒接过自己的小行李箱，摇了摇头，“我叫了车，直接去高铁站。你也早点回家，别让家人担心。”
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清淡，虽然不像课堂上那般冷硬，却已然拉开了距离。
陆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种即将分离的酸涩感迅速蔓延开来，堵在喉咙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下车，挤在熙攘的人群里，目光却始终黏在她身上。
汽车站里人头攒动，充斥着各种方言和行李箱滚轮的声音，空气浑浊而喧闹。这与古镇的宁静恍如两个世界。
沈清寒拿出手机确认网约车的位置，侧头对陆宇说：“车在b2出口，我过去了。”
这就……要分开了？
陆宇看着眼前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在人海。古镇里那个会脸红、会嗔怪、会主动吻他唇角的人，像是被藏进了厚厚的玻璃罩子里。
冲动之下，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大，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委屈：“教授……清寒……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您？”
沈清寒手腕被他攥着，身体微僵，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的人群，压低声音：“陆宇，放手。”
“我不放！”陆宇执拗地站着，眼睛紧紧盯着她，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大型犬，“你先告诉我，过年……我能给你打电话吗？能给你发信息吗？”
沈清寒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依恋和慌乱，挣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沉默了几秒，终究是无法彻底硬起心肠，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可以。但是……”她顿了顿，强调道，“注意分寸。”
“嗯！我知道！”陆宇立刻点头，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恩赐，手指却依旧没有松开。
“现在，可以放手了吗？”沈清寒示意了一下周围，“很多人看着。”
陆宇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指尖留恋地划过她微凉的手腕皮肤。
“我送您到出口。”他坚持道。
沈清寒看了他一眼，没再反对。
两人沉默地走向b2出口。喧嚣的人群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他们之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粘稠的不舍。陆宇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语言在“分别”两个字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网约车已经等在指定位置。
沈清寒拉开车门，将行李箱放进去。她转过身，看向站在车旁、一脸落寞的陆宇。
冬日的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穿着那件驼色大衣，身形挺拔，却莫名透着一股可怜的意味。那双总是亮晶晶看着她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难过。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回去吧。”她放软了声音，“路上小心。”
“您也是。”陆宇的声音有些哑，“到了……给我发个信息。”
“嗯。”
司机按了下喇叭，示意时间到了。
沈清寒垂下眼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极快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抬起手，轻轻整理了一下陆宇被风吹乱的围巾。
她的动作很轻，很快，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下颌，一触即分。
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陆宇的心脏。
“新年快乐，陆宇。”她抬起眼，看着他，极轻地说了一句。然后，不等他反应，便迅速弯腰坐进了车里，关上了车门。
车子缓缓启动，汇入车流。
陆宇愣愣地站在原地，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她刚才碰过的围巾和下颔，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和那份猝不及防的温柔。
“新年快乐……清寒。”他对着远去的车尾灯，喃喃地说。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车站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寒冷的空气里。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那辆车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地铁站。
回家的路上，陆宇一直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地铁拥挤不堪，他却觉得格外空旷冷清。手机握在手里，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反复看着那个没有任何新消息的对话框。
直到傍晚，他拖着行李箱回到家中，被父母的嘘寒问暖包围，吃上热气腾腾的家常菜时，手机才终于震动了一下。
他几乎是秒速抓起手机。
来自沈清寒。
「已到。新年快乐。」
简短的五个字，连标点符号都带着她一贯的风格。
陆宇却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反复将那五个字看了无数遍，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他飞快地打字回复：「我也到家了。吃饭了。您也记得按时吃饭。很想您。」
他盯着屏幕，等了很久，那边没有再回复。
但他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焦躁不安。他知道她看到了。那句“很想您”，她一定看到了。
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陆宇帮着父母置办年货，打扫卫生，走亲访友。他努力融入这份热闹，但心里总有一块地方，是留给那个清冷的人的。
他会每天给她发信息。有时是拍一下家里丰盛的年夜饭，有时是分享街上看到的有趣景象，有时只是简单的一句「早安」或「晚安」。
她的回复依旧吝啬。有时是「嗯」，有时是「同乐」，偶尔会在他发的一道比较难的数学趣味题下面，回一句「思路不错」或者「解法有误，参考拉格朗日定理」。
但陆宇却甘之如饴。每一个简单的回应，都能让他开心半天。他甚至能从那极致的简洁里，脑补出她回复时可能的表情。
除夕夜，窗外鞭炮声震耳欲聋，烟花绚烂地照亮夜空。陆宇站在阳台上，看着满天华彩，忍不住拨通了她的电话。
响了几声后，电话被接起。
“喂？”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很安静，似乎只有电视里春晚隐约的歌声。
“教授，”陆宇的声音带着笑意和鞭炮的嘈杂，“除夕快乐！您在看春晚吗？”
“嗯。”电话那头轻轻应了一声，“你那边很吵。”
“在放鞭炮呢！特别热闹！”陆宇提高了音量，“您那边呢？冷清吗？”
“还好。”她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一些，“一个人清静。”
“我想陪您。”陆宇脱口而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她极轻的声音：“……别闹。”
陆宇仿佛能看到她微微蹙眉，却又不是真正生气的样子。他嘿嘿笑了两声：“那明年，明年除夕，我陪您过，好不好？”
沈清寒没有回答这个得寸进尺的问题，只是轻声说：“去陪家人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陆宇赶紧道，“还有……我……”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又一簇腾空而起的璀璨烟花，鼓足勇气，对着电话那头，极其认真而又快速地说：
“我爱你。”
说完，不等那边有任何反应，他立刻挂断了电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来。
他握着发烫的手机，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烟火，脸上滚烫，心里却像是被蜜填满了。
他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沈清寒，在突如其来的告白和忙音之后，握着手机，在寂静的客厅里站了多久。只知道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来自沈清寒。
内容只有两个字。
「胡闹。」
后面跟了一个极小的句号。
陆宇看着那两个字，却能想象出她打下这两个字时，脸上一定又泛起了他熟悉的可爱的红晕。
他抱着手机，倒在床上，忍不住笑出了声。
分离的日子固然难熬，但知道线的另一端牵着她，知道终有重逢之日，所有的等待便都染上了希望的蜜色。
新年伊始，万物更新。而他的新年愿望，从一开始，就只与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