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回到驿舍,发现钟繇已经在等着,不由得皱了皱眉。
此时此刻,他真的不想见钟繇。
除了他不喜欢钟繇本人之外,也和钟繇的来意有关。不用说,他是替袁谭来打听消息的。
作为一母同胞的兄长,袁谭不当面问他,却要派人转达,让袁熙很失望。
你连三千步骑都带来了,还掩饰什么呢?既然决定了威逼,索性就做到底。
即使如此,面对钟繇,袁熙还是保持了必要的礼节,拱手见礼,只是脸上没什么笑容。
钟繇看在眼里,心知肚明,也没绕圈子,开门见山的问起了袁熙刚刚去大将军府的经过,尤其是袁绍有什么交待,袁谭想知道。
袁熙终究没忍住,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异常严厉。
“请钟君转告家兄,若是问公事,请他直接去问大将军。如果是问私事,似乎不宜转述。”
钟繇早有心理准备,不愠不怒。他抚着漂亮的胡须,含笑看着袁熙。“君侯谨慎,这自然是好事,镇东将军派我来打听,而不是亲自来,也是不想太引人注目。但君侯与镇东将军一母同胞,如此生分,令堂李夫人在天有灵,想必会不安的。”
提到生母,袁熙更加不快。“原来他还记得母亲,我以为他都忘了呢。这么多年来,我可从没听他提起过。”
钟繇摆摆手。“君侯,你错怪镇东将军了。说起来,你生而母故,连李夫人的相貌都未必记得。镇东将军可是由李夫人在怀三年,哺乳成人。他对令堂李夫人的思念之情只会比你更深更切。”
袁熙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可是我没听他提过。”
“大丈夫在世,在行而不在言。镇东将军不提,不代表他不思念,而正因为思念太深,他才会不惜一切,也要争夺这嫡子之位。只有他成了嫡子,李夫人才能享受她应该享受的血食。”
钟繇站了起来。“你觉得显甫继位之后,会如何对待令堂,又如何对待他的生母?令尊百年之后,又与谁合葬?”
袁熙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提到母亲应有的名分,他的确无法狠下心来。
钟繇来回踱了两步。“你可能以为镇东将军与显甫相争,有失兄友之义。且不论立嫡立长是春秋之义,你看看显甫其人,担得起重任吗?大将军并非看不破这一点,只是起于冀州,不肯辜负了冀州人的拥立之功,这才着意显甫。可是酬赏冀州人的办法有很多,为何偏偏选了废长立幼?”
袁熙打量着钟繇,等着他的解答。
他也觉得这事不合常理。
如果想酬谢冀州人的拥立之功,给冀州人官爵就是了,为何非要让他们拥立袁尚,横生争端?
至于袁尚相貌出众,可能说是因素之一,却不应该是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
“原因正在于令堂。”
“我阿母?”
“你有没有想过,令堂为何英年早逝?”
袁熙的头皮发麻。“不是说……因为生我么?”
钟繇摇摇手,嘴角轻挑。“女子难产通常都是头胎,很少有第二胎难产的,除非是恢复不好,身体虚弱。你觉得她身为袁氏主妇,会没人照顾,身体虚弱,以至于第二胎难产而死?”
“那是什么原因?”袁熙站了起来,声色俱厉。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母亲病故的直接原因,心怀内疚。听钟繇这意思,真相并非如此?
钟繇没说话,只是转头看看四周。
袁熙会意,立刻挥手斥退侍从,包括赵央都退到了一旁。
钟繇附耳过来,轻声说道:“此事涉及到大将军的名誉,镇东将军不愿自曝家丑,所以闭口不言。我实在不希望使君与镇东将军因此生分,今日斗胆相告,但请使君自知即可,不可外传,更不能去问大将军。”
袁熙眉头紧皱。“如此,我焉知你所说的是真是假?”
钟繇眼角抽了抽,眼中闪过一丝不快,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你听完,就能知道了。”
“好,你说。”
“你知道大将军为父母服丧六年的事么?”
“当然知道。”
“但你可能并不知道,这六年并非一以贯之,而是先为母服丧三年,再为父追服三年,中间有一个多月的空隙。”
“这能说明什么?”
“十个月后,你出生了。”
袁熙心头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然……然后呢?”
“当时正值党锢,大将军不能以身犯险,只能对外宣称一直服丧,所以,你的出生就成了不能言说的秘密,知情的人都闭口不言。尽管如此,令堂还是受到了一些不该有的谴责,不久就离世了。”
袁熙如梦初醒。“所以,大将军想废长立幼,就是要守住这个秘密?”
钟繇缓缓点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大将军的安排了吗?”
袁熙的太阳穴跳了两下,眼神紧缩。“大将军打算让显甫守冀州,让我去凉州,为攻取益州做准备。”
“幽州交给谁?关中又交给谁?”钟繇大吃一惊,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没问。”
“这么重要的事,你不问?”钟繇失声道,眼睛瞪得溜圆,上下打量着袁熙,怀疑袁熙是不是在骗他。
可是看了一阵后,他确认袁熙没有骗他。
袁熙根本不在乎,也懒得问。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随遇而安,袁绍怎么安排,他就怎么接受。
“还有吗?”
“没有了。”袁熙想了想,又提醒道:“我看大将军的意思,也只是试探一下我,未必真会这么安排。”
钟繇点点头,匆匆起身告辞。
这个消息太重要了,他必须立刻报告给袁谭,准备对策。万一袁绍对袁熙的反应很满意,下达正式的命令,可就难以挽回了。
袁熙将钟繇送到小院门口,看着钟繇匆匆离去,心头的愤怒渐渐平静了些,不禁有些后悔。
虽然钟繇说的这个秘密很可能是真的,但是不是袁谭争嫡的主要原因却不好说,这里面还有一些问题解释不通,至少没那么通达,说明袁谭肯定还有没说的理由。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涉及到父母的名声,袁谭为什么不亲自来说?
他不方便对别人说,还能不方便对承受了那个污名的同胞兄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