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站在山坡上,踮直了脚尖,极力想看清鲜卑大营中的形势。
但隔得太远,他只能看到赵云的战旗在不断移动,知道赵云在战斗,其他的一无所知。
“这可怎么办?”袁熙拍着大腿,心急如焚。
他相信赵云的能力,可是眼前的形势却让他无法放心。百骑在鲜卑人的大营里来回突击,就像一叶扁舟在渤海的风浪中飘摇,随时都有可能倾覆,他不可能不担心。
“你赶紧派人去接应一下吧。”袁熙对夏侯兰说道。
夏侯兰盯着战场,目不转睛。听了袁熙的要求,他摇摇头,正色道:“君侯放心,我自有安排,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出击。”
袁熙被噎了一下,翻了个白眼,没有再说什么。
赵云将龙骑的指挥权交给夏侯兰,自然是有所安排,自己不懂,还是别乱指挥的好。
“你追随子龙多久了?”
夏侯兰回头看看袁熙。“我和子龙是同乡,从小就认识。他长我一些,我一直将他当兄长看待。”
“你也追随过刘玄德吗?”
夏侯兰摇摇头。“我之前在家读书求学,这次子龙来幽州投效君侯,邀我同行,我才第一次离开家乡。”
“你读的是哪一家的经?”
夏侯兰神情有些尴尬,重新转头打量着战场。“君侯,我要留意战事,不能有误。等战事结束后,再回答君侯的问题。可否?”
袁熙也有些尴尬,只能咂咂嘴,不再打扰夏侯兰。
过了一会儿,夏侯兰突然举起手中的小旗,用力一挥。“乙队出击。”
战鼓声响起,站在山坡上的一队骑兵接到命令,跳上战马,开始加速。他们借着坡势,到达山坡下的时候已经完成加速,向鲜卑人杀去。
与此同时,赵云也正赶着步度根,向山坡下奔来。
在山坡执行警戒的鲜卑人见状,一边吹响号角示警,一边纵马迎上,准备迎击冲下山坡的百骑,阻止他们与赵云会合。
但那百骑根本不与鲜卑人纠缠,迅速杀死正对面的几十个骑兵,向鲜卑人的大营冲去。
袁熙再一次踮起了脚尖,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那百骑杀进鲜卑人乱糟糟的大营,与正好追击到此的赵云合兵一处,随即又分开。
已经完成战斗任务的百骑突出鲜卑人的大营,向山坡上奔来。
山坡下执行警戒任务的鲜卑人再一次被突破阵地,几个鲜卑人横尸坡下。
龙骑不仅速度快,而且突击凶狠,他们根本挡不住。
百骑奔上山,夏侯兰已经安排了人接应,将他们领到一旁。有人拿来酒食,让骑士们补充体力。有人拿来药和布,为受伤的骑士处理伤口。有人迅速卸下马鞍,换到别的战马背上。
骑士们虽然浑身浴血,却神情兴奋。一边擦拭战甲和兵器上的血迹,一边轻声说笑,与等待出战的龙骑交换情况。
“这物件好用,不仅坐得稳,还省力。”
“尤其是转弯的时候好用,鲜卑人都看傻了,根本追不上,跟在后面吃屁。”
“……”
“……”
夏侯兰大声喝道:“有伤的赶紧治伤,没伤的也吃点酒肉,抓紧时间休息,准备再战。”
“喏。”龙骑齐声应喏,豪气冲天,似乎连头顶的乌云都被冲开了一些。
在夏侯兰的指挥下,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
袁熙看在眼里,知道赵云将这个任务交给夏侯兰是对的。
夏侯兰的武艺好不好还在其次,这人做事极有章法。
——
北风越刮越紧,像刀子一样割脸。
阎柔皱起了眉,看着阴沉的天空,祈祷着赶紧下雪。
斥候不断送来消息,今天一早,袁熙就被赵云突阵,已经战了半日。虽说龙骑是连番出战,赵云却一直在阵中,只怕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他不理解袁熙为何这么做,明明守住阵地就可以脱险,为何要冒险出击?
龙骑只有五百,想击败步度根几乎没有可能。能战到此刻,已经是赵云个人悍勇的极致。难道袁熙真指望赵云和五百龙骑能取胜?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只能说,贵公子就是贵公子,只知道要战功,不知道战场凶险,以为只要凭一腔血气就能战无不胜。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赵云的死活。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
阎柔转头,向远处看去。这马蹄声既不是来自北侧的马城,又不是来自西侧的大白登山,反而是来自东南方向,这着实有些诡异。
难道鲜卑人从身后绕过来了?
又或者是乌桓人想来偷袭?
就在阎柔的疑惑中,一匹快马冲到了面前,马背上的骑士一手勒住坐骑,一手高高举起一面红色的三角旗。“镇将将军府军师郭嘉有令,护乌桓校尉阎柔立刻率部驰援大白登山,不得有误。”
阎柔吃了一惊,上前接过命令,看了一遍,确认是郭嘉的命令无疑。
“军师何在?”阎柔一边签署自己的名字和接收到命令的时间,一边问道。
“正沿桑乾河谷前进,接应镇北将军。”骑士取回签署,拨转马头,向东急驰而去。
阎柔向身后的牙门将使了个眼色。
牙门将会意,举起手,轻轻一招。
几支羽箭从隐蔽处射击,传令的骑士猝不及防,中箭落马。他坐在地上,看着慢慢走来的牙门将,惊恐万分。“你……你想干什么?”
牙门将没说话,挥刀割断了传令兵的咽喉,从传令兵的怀中搜出命令和刚刚由阎柔签署的文书,笑了一声,走回帐篷,扔进了火塘。
“扔远些。”牙门将挥了挥手。
两个亲卫走了过来,将传令兵的尸首抬到马背上,牵着马,向远处的山谷走去。
阎柔背着手,没看身后一眼,只是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实在不想现在就去大白登山。
不出意外的话,战斗应该已经结束了,郭嘉也赶不上增援。这时候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要去,也是明天早上去,与鲜卑人谈判,为袁熙收尸。
——
天气阴沉,看不到太阳,不知时辰。
风停了,鹅毛般的雪花开始纷飞。
袁熙抬头看天,心急如焚。
龙骑已经轮换了十多次,几乎每一名龙骑都出入阵地两三以上,赵云更是在鲜卑人的大营里连续冲杀了两个多时辰,鲜卑人却一直没有崩溃。
他们虽然乱成一团,却远远没有到崩溃的地步。
“龙骑数量还是太小了。”袁熙拍着大腿。“仲康,准备坐骑,我们去助子龙一臂之力。”
许褚看看袁熙,又看看虽然也有些着急,脸色却一点也没变的夏侯兰。“君侯,这样太冒险了。虎卫擅步战,却没有龙骑那样的骑术,一旦陷入鲜卑人的包围,会非常不利。”
夏侯兰也说道:“子龙出战前,曾有交待,君侯不可下山。”
“那现在怎么办?”袁熙指着山下的战场,有些急眼。“就这么等着?子龙武艺再好,也总有力疲的时候。实在不行,你就传我的命令,让子龙回来,休息一下再战。”
夏侯兰有些犹豫。“君侯,鲜卑人崩溃在即,也许只需要一次突击。”
“那你就派人啊。”
“子龙还没发出信号,我不能擅自决定。”
袁熙看着夏侯兰,着实无语。这人是有章法,却是个死脑筋。
什么都等赵云的消息,万一赵云苦战后腾不出手发出消息呢?
袁熙正准备下令,许褚说道:“君侯且放宽心,以子龙的战力,就算无法击溃鲜卑人了,也能全身而退。”
“何以见得?他已经连续战斗了两个多时辰。”
“君侯请看。”许褚伸手指着远处的战场。“子龙的战旗一直在追着步度根的战旗走,速度并没有明显的减慢。他不是无法杀死步度根,而是要逼得步度根崩溃,让他以后再也不敢入塞一步。”
袁熙一下子没明白过来,眨着眼睛,盯着许褚。
许褚又解释道:“君侯可曾见过狸猫戏鼠?子龙此刻,就是在戏弄步度根。”
袁熙半信半疑。“你确定?”
“我可以确定。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干。”
袁熙打量着许褚。“你也能连续力战两个时辰,而不力疲?”
许褚笑了。“如果是步战,我可以,这就是子龙传授给君侯的马步之功。当然,子龙是骑将,日常骑马,他的功力比我还要更深厚一些,又有战马可以借力,战上一日一夜也不成问题。”
“一日一夜?”袁熙差点咬了舌头。
许禇点点头。“子龙传与君侯的马步是兵家不传之秘。君侯若能用心练习,自能明白其中妙处。”
袁熙终究还是没控制住情绪,咬着了自己的舌头,疼得钻心。
这看似简单的马步就有这般功效?他从小跟着何颙、淳于琼等人习武,从来没听说过这些。
不过想想也是,何颙虽然是剑客,剑法不错,却算不上绝顶高手。至于淳于琼,更是与猛将毫不搭边。
光武复兴的时候,南阳、汝颍一带出了不少名将,但以勇力着称的却不多。
数得上的,也就是能开三石弓的祭肜。
袁熙还是不太信,随即问了一下刚撤回山上的龙骑。
龙骑说,赵云的确看不出力疲的迹象,依旧出手犀利。他一直在追着步度根打,不给步度根脱身的机会。想救步度根的鲜卑人不少,但都被赵云击杀了。
连步度根身边的传令兵都被赵云杀了好几轮,现在步度根的命令根本传不出去,只能像没头苍蝇似的,在自己的大营里乱窜。
之所以没窜出去,是因为赵云不让他走。每当他要走的时候,赵云就会抢到他前面,将他赶回来。
苦战半日后,鲜卑人也追累了,人困马乏,远远不如龙骑灵活。
他们看起来人多,其实根本追不上龙骑,只是被龙骑带着跑。
龙骑说得得意处,眉飞色舞,指着系在马鞍上的半只靴子说道:“这东西太好用了,至少能省一半力。一轮战罢,根本感觉不到累。若非军令不可违,我等皆不愿返回。”
袁熙听完,终于放了心。
好吧,赵云真是太实在了,传授了如此精妙的秘法,居然一句也不提。
“那我将来能和子龙一样吗?”袁熙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习武最好是从童子开始。君侯筋骨已成,要想和子龙一般,怕是要多花点时间才行。”
“大概多久?”
“如果每天能坚持一个时辰以上,大概需要十年。”
“嘶——”袁熙倒吸一口冷气,决定暂时不考虑这个问题。
他现在能站一顿饭的时间,已经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一个时辰?不敢想,不敢想。
收起成为无敌猛将的心思,袁熙看看山下,又提出一个意见。“仲康,我们到山坡下列阵,为子龙分担一点压力吧。”
许褚觉得可行,随即与夏侯兰商量了一下。
龙骑依旧在山坡上备战,虎卫到山坡下列阵,吸引鲜卑人来攻,多少能为赵云提供一些帮助。
夏侯兰看看天色,也答应了。
许褚随即带着虎卫下山。
袁熙不顾夏侯兰阻止,也跟了下去。如此大战,他不能坐在山上观战,多少应该出一点力。
见袁熙要与自己一起作战,虎卫士气如虹,高声叫阵。
鲜卑人看到了袁熙的战旗,也看到了战旗下的袁熙身影,也来了精神,迅速吹响了号角,发动了进攻。
战马急驰,鲜卑人冲到虎卫的阵前,射出一阵又一阵的密集箭雨,马蹄踢起的泥土几乎溅到了虎卫的盾牌上。即使隔着三重人墙,袁熙也能感受鲜卑骑兵带来的压力,藏在盾牌后面,不敢有丝毫大意。
虎卫们夷然不惧。
第一排虎卫半蹲着身体,左手持大盾,右手持环首刀和长戟。一旦鲜卑人靠得太近,就用刀砍戟刺,攻击战马的马腿。战马奔驰,快得都拉出了残影,这些虎卫却依然能准确的击中马腿。
即使不时有战刀和长戟被马腿撞飞,还是有不少战马被击断马腿,悲嘶着倒地,甚至撞入阵中。
每逢此刻,虎卫们都会默契的举盾伸戟,挡住滑移而至的战马,将战马的尸体变成盾阵的一部分。
一会儿功夫,盾阵前就多了一道由倒毙的战马形成的马阵,让鲜卑人无法靠得太近。
与此同时,第二排、第三排的虎卫却毫无顾忌的拉开强弓硬弩,对鲜卑人任意射击。
这些虎卫的射艺虽然不像赵云那样出神入化,百步穿杨,却也是十中七八,而且用的都是一石左右的硬弓,四石以上的弩,射程可达百步,能轻易洞穿鲜卑人的皮甲和战马的身体。
没一会儿功夫,便有百余鲜卑人被射中,倒在地上呻吟。
鲜卑人惊骇不已,下意识地远离,袁熙同样又惊又喜。
他原本以为虎卫之前取胜是因为有地利可用,现在才知道,虎卫的实力还没有真正发挥出来。
怪不得许禇对赵云那么有信心,原来只有强者才懂强者。
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是想象不出强者有多强大的。
他不由得畅想起来。
如果能练出二千虎卫、五千龙骑,幽州以后还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震惊的不止是鲜卑人和袁熙,留在山坡上的楼云也被虎卫的战斗力震惊了。
龙骑的战力很强,但是战场太远,她无法亲眼见证。虎卫却就在跟前,距离不过百步。她亲眼看着鲜卑骑兵像潮水一般涌过来,虎卫却像一块巨石一样岿然不动,反倒是鲜卑人的鲜血像浪花一样不停的泼洒,转眼之间就在阵前倒了一片。
这样的战斗力,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怪不得袁熙敢以七百步骑巡视雄鹿部落的牧场,敢在大白登山迎战步度根的大军。
这七百步骑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勇士。
如果难楼遇到这样的对手,还有取胜的可能吗?
想到难楼,楼云不禁担心起来。
虽然不知道鲜卑人来袭的背后有没有难楼的影子,但是此战之后,鲜卑人就不再是能威胁代郡、上谷的力量,只有袁熙有这样的实力坐镇一方。三心二意的难楼不会成为袁熙的盟友,白山的没落已成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