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已有段时日,李子游的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他甚是向往这种作息。
太阳刚落山,便沾床就睡,直睡到第二天日头晒脸才睁眼。
暖融融的阳光淌在脸上,像裹了层薄棉,舒服得让人不想动弹。
村子里的婶子们,总说他贪睡,他却不在意。
六年闭关攒下的觉,不正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补回来么?
醒来后便如儿时那般,帮父亲打下手,去村头出摊。
赶上母亲去田里,也会扛着锄头跟上。
杂草长得多,他弯腰拔得仔细,露水打湿裤脚也不顾。
只觉得泥土的腥气混着草木香,倒有另一番滋味。
这样平凡的日子,李老三夫妇和李子游都明白。
不会过得太久。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且过且珍惜,谁也没点破。
这段时间,王丫儿常来串门,有时送些新摘的菜。
有时蹲在灶台边看他劈柴。
红着脸说些“村里同龄姑娘都抱娃了”之类的话,那点心思藏不住。
李子游依旧把她当成儿时玩伴,只是独处时总会头疼:到底该怎么办?
十年之期已过大半,肩头的担子一日重过一日。
蓬莱要去,仙要寻,两个姐姐更要救——这些事早刻进了骨里。
王丫儿是个好姑娘,可在这村里,她这个岁数还不成家,早被闲言碎语缠上了。
自己这趟出门,少说也得三年,岂不是耽误人家?
况且受上一世记忆的影响,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他,本就没打算太早成家。
今日还是如往常那般,醒得已经很晚了。
父母早已习惯,等他洗了脸。
李老三放下手里的活计,李母便招呼着二人一起吃饭。
往常这时候,父亲总是急着吃完,赶去把没做完的活计收尾。
过了晌午,就得张罗着去村头出摊。
可今天,李老三只简单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李子游知道父亲有话要说,索性擦了擦嘴,端正了身子。
李老三见儿子这般,开口道:
“刚不久,你二伯过来了一趟。”
“哎,二伯?”
李子游一愣:
“爹,你不提我倒忘了。前阵子大姐夫家有事,怎么没在大伯家见到二伯?”
“这……”
李老三被问得一噎,尴尬地没了话。
一旁的李母翻了个白眼,直说道:
“还能为了啥?这几年你二伯家发达了,自然懒得和我们这些穷亲戚走动了!”
“发达?二伯家能发达?”
李子游满脸不解。
“嗨,你上山那年,山芽子不是把刚出生的小儿子过继给你二伯,跟着他姓。”
“后来一家子就搬到村里了吗?”
李母解释道:
“你二姐夫不知走了什么运。”
“在后山脚——就是前几年你常放牛的地方,挖出了种药根子!”
“听说那药根子老值钱了。”
“后来别的村民也去找,可他早找好了门路。”
“村民挖到的都被他低价收了去,这两年攒下不少家底。”
听到这儿,李子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脸色微变。
唉,该来的总会来。
当年让老黄牛只啃食不毁掉,不过是阻碍了药根生长,终究躲不过这一天。
他撇了撇嘴,随口道:“这和我有啥关系?”
李母没接话,李老三接过话茬:
“你二伯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外面的道士能办道籍。”
“还说那些大官都敬重有道籍的人。”
“若是你的道籍能落在后山,按规矩那片山就归你管……”
后面的话没说透,李子游却瞬间明白了——这是想借他的名义,垄断后山。
他吧唧吧唧嘴,摇头苦笑道:
“我这二姐夫,还真是个人才。”
话音刚落,院门口就传来一道略显尖细的喊声:
“三弟在家吗?”
李老三夫妇对视一眼,脸上都带了点不自在。
李子游搁下碗筷,走了出去。
站在院门口的正是刚提到的二姐夫——孙山芽。
他身穿一身看着就不便宜的绸子衣服,手里拎着个油纸包着的桂花糕。
“我就说三弟在家吧!”
二姐夫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往院里瞟了瞟:
“听说三弟你下山了,特意带点城里的点心让你尝尝。”
二姐夫目光打量了一番李子游,很是惊讶。
眼前的少年郎,和当年来他家时大不一样。
面貌英俊,气质不凡,一身道袍衬得他仙气飘飘,怕是真不简单。
这几年发达了,他接触过不少人。
不管是大官还是得道高人,都没有自家媳妇的三弟给人的压迫感强。
“哦,是二姐夫呀。”
李子游既没接东西,也没请他进门,淡淡道:
“这些年我一直在山上,不曾想二姐夫这般富贵了?”
“哎呀,三弟说的哪里话?”
二姐夫搓了搓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道:
“见到三弟,差点忘了说正事。”
“刚才听岳父说,三弟要去办道籍?”
“正好我回镇上同路,不妨让我捎你一程,也坐坐我刚买的马车。”
“道籍?啥玩意?我为何要办那个?”
李子游装傻充愣,直勾勾看着他。
“这……”
孙山芽又仔细打量一番李子游。
眼前这少年郎,再也不是当年自己能拿捏的模样了。
或许,自己从来就没拿捏过他。
当年能从他手里敲来些东西。
怕是对方看在亲戚份上,况且二姐怀着身孕,总不能跟着受饿。
他握紧拳头,咬了咬牙:
“三弟,咱是一家人。”
“而且这些年,老黄牛做姐夫的可一直帮你照料着呢!”
李子游一听,当即觉得好笑:
“那老伙计精着呢,用得着你照料?”
这是情分走不通,改威胁了?
看来这二姐夫够精明,从老黄牛那里看出了门道。
他收起和善的笑,一脸严肃:
“那山里的药根天生地长,本就该回馈乡邻!”
“我当年让老黄牛去啃食药草。”
“就是怕那些东西太贵重,乡邻们把持不住,反而害了他们。”
“这些你都想过吗?”
“你看看你现在穿的、吃的,还有你那辆马车!”
他加重语气:
“如此富贵还不满足,你觉得自己真能把持得住?”
“既然已有花不完的钱,知足才能常乐啊,二姐夫!”
“还有,你始终搞错了一件事——后山上住着道长,再怎么轮也轮不到我。”
“对了,你刚才说咱们是一家人?”
李子游语气转冷:
“前阵子大姐夫家出事,怎么没见二姐夫露个面?”
“二姐夫,你姓孙呀,咱们什么时候成一家人了?”
“今天弟弟把话说明白,将来你真若真的飞黄腾达。”
“我不求你记着我们这些穷亲戚,只盼着你祸到临头时,别把我们供出来就好!”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二姐夫的肩膀,力道不轻,意味深长道:
“听说那些大官犯了错,都是要连累九族的!”
说完直步进了院里,留下孙山芽僵在原地,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