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关羽眼中激烈的挣扎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凝结了万古寒冰的冷冽。他并未直接回答林煜关于“偏执黄昏”的诘问,也未立刻暴起发难。只是,周遭翻腾的青灰色迷雾,以及他周身那愈发明显、与暗红劫火交织的青黑色龙影,无不昭示着其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偏执?黄昏?”关羽低声重复,嘴角那丝自嘲的意味更浓,“尔等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岂不知,正是这世间太多的首鼠两端、太多的所谓‘权变’,才使得纲常沦丧,义理不存!”
他话音未落,也未见他有何动作,林煜和禽滑素便感到周遭景象再次剧烈扭曲、变幻!熟悉的牵引感传来,但这一次,不似桃园记忆的温和包裹,更像是一种不容抗拒的拖拽,直接坠向另一段尘封的过往。
“小心,又是记忆碎片!”林煜以心神传音提醒,同时全力稳住身形,【虓狂】的力量在经脉中悄然流转,以备不测。禽滑素微微颔首,【惊鸿】的光晕在她周身若隐若现,如同迷雾中的一盏青灯。
眩晕过后,炽热的阳光取代了青灰色的迷雾,干燥的风裹挟着黄沙扑面而来。他们置身于一条荒凉的官道之上,两旁是枯黄的野草和起伏的土丘。远处,隐约可见连绵的山脉轮廓。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前方不远处,那一人一马的身影。
马是神骏非常的赤兔马,通体如火,唯有四蹄雪白,此时正喷着响鼻,不耐烦地刨着蹄子。马上之人,身长九尺,绿袍金铠,面如重枣,长髯飘洒,丹凤眼微眯,卧蚕眉斜飞,不是关羽更是何人?只是此时的关羽,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矢志不渝的坚定,以及……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与警惕。
“这是……千里走单骑之时!”林煜瞬间明悟。这是关羽封金挂印,离开曹操,护送两位皇嫂,前往河北寻找刘备的传奇历程。
只见关羽端坐马上,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按着挂在得胜钩上的青龙偃月刀,目光如电,扫视着前方的道路与偶尔出现的行人。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孤峰绝壁,仿佛任何艰难险阻都无法让他弯曲分毫。
“大哥……关某必来寻你!”记忆中的关羽,低声自语,声音虽轻,却蕴含着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决心。这份对刘备的忠诚,跨越千山万水,历经曹操的厚待与挽留,依旧纯粹而炽热,令人动容。
禽滑素望着那孤独而坚定的背影,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但随即又被忧虑取代:“其志可嘉,然其气已显孤峭。墨者行事,尚需与众人协力,兼相爱,交相利。他这般独行,看似强大,实则将自身置于孤境。”
林煜深以为然。他们如同无形的幽灵,跟随着记忆中的关羽前行。很快,第一道关卡出现在了眼前——东岭关。
关隘之前,守关将领孔秀引数百军士,拦住去路。记忆场景中的对话清晰地传入林煜二人耳中。
孔秀在马上欠身道:“将军何往?”
关羽答道:“辞丞相,特往河北寻兄。”
孔秀道:“河北袁绍,正是丞相仇敌,将军此去,必有丞相文凭?”
关羽直言:“行期惶遽,不曾讨得。”
孔秀面露难色:“既无文凭,待我差人禀过丞相,方可放行。”
关羽凤目一睁,已有不悦:“待汝禀报,误我行程!”
孔秀坚持:“法度所拘,不得不如此。”
关羽语气转冷:“汝不容我过关乎?”
孔秀见关羽气势逼人,亦硬气起来:“汝要过去,留下老小为质!”
“嗯?!”记忆中的关羽丹凤眼猛地睁开,寒光迸射!“汝敢以吾嫂相胁?!”一股凛冽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远胜面对千军万马!
林煜和禽滑素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刻从关羽身上爆发出的,不仅仅是因对方阻拦而产生的愤怒,更有一种对“不敬”、“胁迫”行径的极端厌恶与审判意味!仿佛对方的行为,已经触碰了他心中某种不可逾越的底线,玷污了他所护卫的“忠义”与“尊严”。
接下来的发展,如同史书记载,亦如传说流传。关羽怒斥孔秀“无礼”,纵马舞刀,只一合,便将孔秀斩于马下!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关吏军士见主将身亡,尽皆溃散。
鲜血染红了关前的土地。记忆中的关羽收刀而立,看着孔秀的尸体,眼神冰冷,毫无波动,只是淡淡道:“吾杀之,乃其自取其祸。阻挡关某寻兄,已是不义;更欲以嫂嫂为质,更是无礼之极!此等不义无礼之徒,留之何用?”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绝对的宣判意味。仿佛他并非在杀人,而是在执行某种天经地义的法则,清除世间的“不义”。
林煜眉头紧锁。孔秀阻拦,固然是职责所在,方式或许欠妥,但罪不至死。然而在关羽的认知里,任何阻碍他“践行桃园之誓、回归兄长身边”这一最高目标的行为,尤其是带有“胁迫”、“不敬”色彩的行为,都已被划入了“不义”的范畴,需以雷霆手段铲除。
“看到了吗?”林煜对禽滑素传音道,“他的‘义’,已经开始与他的‘目标’紧密绑定,并赋予了自身审判与执行的权力。任何阻碍,都可能被定义为‘不义’而遭到清除。”
禽滑素回应:“此为‘义’之狭隘化。墨家讲求‘非攻’,亦非不抵抗,然动辄以‘不义’之名行杀戮,恐非正道。其心中,已无‘兼爱’容人之量。”
记忆碎片继续流转。
场景切换,洛阳关前。守将韩福与牙将孟坦商议,知关羽勇猛,不可力敌,欲设计暗算。韩福假意迎接,孟坦则佯装挑战,欲引关羽追击,再由韩福暗放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