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还搭在第一弦上，琴腿压着地板缝隙，银线连向更衣殿的机关盒。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大殿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在等皇帝开口。
但她知道，时间不多了。青霜传来的信号还在耳边回响——三长一短，密道开启，有人往地宫去。可现在不能轻举妄动。眼前这四个人的呼吸、心跳、眼神，才是最关键的线索。
她闭上眼。
《心音谱》缓缓展开，像一层看不见的网，笼罩住整个大殿。最先捕捉到的是萧云彻的心跳。剧烈，紊乱，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和愤怒。他的手指抠进地面砖缝，指节发白，嘴里低声念着什么。
谢昭宁集中精神，从那团混乱的情绪中剥离出几段波动。
“血祭……钥匙不能交给她……母后不让我说……”
这些不是说出来的话，而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碎片，被情绪撕开了一角，泄露出来。她睁开眼，目光微转，落在龙椅上的皇帝身上。
他仍低头看着那封烧焦的信，手微微发抖。眼神沉得像井水，看不出喜怒。但谢昭宁能“听”到他的心声——不是语言，是节奏，是频率，是一种长期压抑后的疲惫与挣扎。
她调转《心音谱》的感知方向，将频率对准皇帝。
起初是一片沉重的震荡，像是被压住的怒火。可当她捕捉到“东宫”两个字时，皇帝的情绪突然下沉，仿佛踩空了一阶台阶。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停了半拍，瞳孔收缩，右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这个动作很小，几乎没人注意到。但谢昭宁看到了。
更重要的是，她通过《心音谱》感应到了那一瞬的情绪波动——不是惊讶，不是怀疑，是痛。一种深埋多年的、关于失去的痛。
她忽然明白过来。
皇帝早就知道些什么。也许不是全部，但他清楚皇后这些年做了什么。他知道她在干预储位，知道她在操控朝局，甚至可能知道她掩盖了某些不该被抹去的真相。可他一直沉默。因为他无力打破平衡，也怕牵连更多人。
而现在，萧云彻的崩溃，成了撬动这一切的支点。
谢昭宁轻轻拨了一下琴弦。不是演奏，只是一个极低频的震动，只有站在她身侧的萧景珩能感受到。那声音像风吹过窗纸，细微却清晰。
萧景珩的手一直按在剑柄上，听到这声震动，他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谢昭宁没有看他，只是指尖又敲了一下琴匣边缘——两下，短促有力。
他知道这是暗号。意思是：我找到了突破口，别轻举妄动。
他收回视线，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但肩膀放松了些。他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在用琴音读人心，在用沉默挖真相。而他要做的，就是守住她身边这一寸之地，不让任何人打断她的节奏。
大殿里没有人说话。
萧云彻还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他的嘴唇在动，声音极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求谁原谅。
谢昭宁再次闭眼，把注意力拉回他身上。
这一次，她不再只听情绪，而是顺着那股波动，去追溯它最初升起的地方。就像顺着河流找源头。
她“听”到了一个画面——昏暗的殿堂，青铜灯台燃着绿火，一个女人披着凤袍背对她站着，手里拿着一把刻满符文的铜匙。
有个孩子跪在地上，哭着说：“我不想做这件事，求你放过我……”
女人回头，脸上没有表情：“你是我的儿子，你的命是我的，你要为我所用。”
那是萧云彻的记忆。
也是皇后的真面目。
谢昭宁睁开眼，心跳加快。她终于确认了一件事——萧云彻不是单纯的野心家，他是被控制的人。皇后用亲情、用权力、用秘密把他绑在身边，让他成为棋子，甚至可能是下一个牺牲品。
而皇帝……他对这一切并非毫无察觉。
刚才那一丝痛意，说明他曾想保护这个儿子，却被现实逼退。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琴面。一段极轻的旋律流淌而出，不是为了安抚群臣，而是为了稳定自己的心神。她需要冷静，不能再往前逼一步。否则皇帝会觉得自己被围攻，反而激起反抗。
萧景珩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他向前半步，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陛下，此事牵涉重大，若贸然定罪，恐伤父子之情。不如暂押三皇子于偏殿，待查明所有关联之人后再做决断。”
这话听着是在求情，实则是在给皇帝台阶下。
既保全了皇室颜面，又不至于让局势失控。
皇帝抬起头，看向萧景珩，又看了看谢昭宁。
她依旧坐在琴旁，神色平静，仿佛刚才揭发一切的人不是她。她的手指搭在琴弦上，像是随时准备再弹一首曲子，又像是在等待某个信号。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萧云彻突然抬起头。
眼睛通红，脸上全是冷汗，声音嘶哑：“父皇……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想害您……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被她控制了……”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大殿都震了一下。
谢昭宁猛地盯住他。
《心音谱》清晰地捕捉到那一瞬的情绪波动——不是谎言，是解脱。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说对了。
他不是不想认罪，他是不敢。他怕皇后，怕她说过的话变成现实，怕自己真的成为祭品。
皇帝怔住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眼神变了。不再是愤怒，而是震惊，是心疼，是迟来的醒悟。
谢昭宁轻轻拨动一根弦。
这一次，声音更轻，频率更低。她把刚刚感知到的所有信息，压缩成一段只有萧景珩能懂的音律。
意思是：皇帝动摇了。皇后真正的威胁不在朝堂，而在宫闱之内。我们必须从内部瓦解她，而不是靠外力强攻。
萧景珩点头。
他懂了。
就在这时，谢昭宁袖中的银铃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两短一长——青霜的回应：暂缓行动，继续监视密道。
她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指尖轻轻压住琴匣一角。
银线还在地板下延伸，通往更衣殿的机关盒。那里藏着一条路，也藏着一场风暴。
但她现在顾不上那边了。
因为她看到皇帝缓缓站起身，看向萧云彻，声音沙哑：“你说……不想被她控制？那你告诉我，她到底在图什么？”
萧云彻抬头，嘴唇颤抖。
他想说，却又害怕。
他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胸口掏出来。
谢昭宁盯着他。
她知道他在挣扎。
也知道，只要再推一下，真相就会彻底浮出水面。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搭上第七弦。
那是昨夜她亲手割断又接好的弦。
现在，它绷得紧紧的，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神经。
她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