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顺着屋檐滑落，砸在石阶上碎成四瓣。谢昭宁的手还按在宫城布局图上，指尖压着“更衣殿”那个圈。她没动，也没抬头，只是将笔尖重新蘸了墨，在陈德全的名字旁画了一道横线。
灯油快尽了，火光晃了一下。
她起身走到琴前，打开琴匣。第七弦上的划痕还在，声音发涩。她拨了一下，闭眼凝神，用《心音谱》模拟出寿宴现场的百人情绪波动。嘈杂的人声、酒杯碰撞、脚步移动，还有隐藏在欢笑下的心跳——那些不安的、急促的、刻意伪装的节奏。
她开始试弹《万寿安宁》。
第一段平稳悠扬，是祝寿应有的祥和。第二段加入轻快节拍，带动气氛。到了第三段，她的手指微微一顿，在一个不起眼的音符后插入一段极低频的震音。这声音几乎听不见，但只要有人心虚，就会在那一瞬心跳紊乱。
她睁开眼，确认这段音律已刻进记忆。
窗外天色微亮，雨停了。她把图纸收进抽屉，换下昨夜衣物，披上素色外衫。青霜已经在门外候着，手里捧着一套乐籍服饰。
“王爷说，辰时前要入宫。”青霜小声说。
谢昭宁点头：“你准备好了吗？”
“文书拿到了，教坊司那边也通了话。”青霜握紧手中的包袱，“我扮成新录的琴婢，能进西苑乐坊。”
谢昭宁从袖中取出一枚空心银铃，递给青霜：“里面是更衣殿附近四名可疑宫女的站位标记。子时三刻敲钟一次，你在御花园西侧古井旁等玄影接应。”
青霜接过银铃，藏进腰带内侧。
后院马蹄声响起，玄影已在墙外等候。他穿着禁军夜巡的黑甲，面罩遮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萧景珩站在廊下，手中拿着一块通行铜牌。
“戌时三刻换岗，东角门守卫会放你进去。”萧景珩将铜牌递过去，“记住，不要主动出手，只收集情报。”
玄影接过铜牌，点头示意，转身翻身上马，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谢昭宁走到萧景珩身边：“他们进去了，我们就开始下一步。”
萧景珩看着她：“你去试琴，我会在府里等消息。”
她点头，提步走向门口的马车。
礼部安排她在偏殿试奏，远离主宴厅。一名官员迎上来，语气客气却不耐烦：“谢姑娘，时辰不早，请速速开始。”
谢昭宁走入偏殿，放下琴。她没有立刻弹，而是环顾四周，感受气流走向。风从侧窗吹来，会影响琴音传导。她走到演奏台边，轻轻调整琴位。
“不可。”那官员立刻阻止，“位置早已定好，不能更改。”
谢昭宁停下动作，温和地说：“正殿东南角是聚音之枢，古籍有载。若琴位偏移，声波无法传至主位宾客席，恐影响今日彩排效果。”
官员一愣：“这……未曾听闻。”
“您可愿赌一赌？”谢昭宁看向他，“若陛下问起为何祝寿之曲未能清晰入耳，责任在谁？”
那人脸色变了变，最终让步：“那就……稍稍挪动。”
琴被移到东南角。谢昭宁坐下，深吸一口气，开始演奏《万寿安宁》。
旋律流淌而出，平稳而庄重。官员们站在一旁听着，神情逐渐放松。就在第三段即将进入低频震音的瞬间，谢昭宁的手指突然一顿，第七弦应声崩断。
琴声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礼部官员惊问。
谢昭宁低头检查琴弦：“许是昨夜受潮，弦质不稳。”她抬头微笑，“不过也好，让我发现风向确实干扰音效。若非及时调整位置，今日试奏恐怕无法完成。”
众人无话可说，只得同意她保留现位。
试琴结束，谢昭宁抱着琴匣走出宫门。马车缓缓前行，她掀开车帘一角，回望宫墙。一道身影站在高处，是玄影。他抬手碰了下面罩边缘，表示一切顺利。
回到王府，萧景珩已在静室等她。
“青霜已入西苑乐坊，分到扫洒差事。”他说，“玄影进了夜巡队，戌时三刻传来密信，陈德全明日当值。”
谢昭宁将琴匣放在桌上：“那我们就等明天。”
萧景珩盯着她：“你会坐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
“但我能听见所有人心跳。”她接道。
两人不再多言。傍晚时分，谢昭宁整理明日入宫所需物品：替换的琴弦、安神茶包、一枚备用银铃。她将每样东西仔细放入布袋，动作缓慢却坚定。
夜深了，她站在窗前，望着宫城方向。天边泛起青灰，像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刻。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琴匣边缘，一下，又一下。
像在数心跳。
第二天清晨，谢昭宁穿上乐籍服饰，外罩浅青色披帛。青霜为她理好发髻，插上青玉簪。她拿起琴匣，走出房门。
萧景珩站在庭院中央，玄冥剑挂在腰侧。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她点点头，登上马车。
马车驶向皇宫，轮子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响动。谢昭宁闭目养神，脑海中一遍遍回放《万寿安宁》的每一个音符。
特别是那段低频震音。
她知道，当它响起时，有些人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马车停在宫门前，守卫查验文书后放行。谢昭宁抱着琴匣走下马车，抬头看了一眼宫门上方的匾额。
她迈步走了进去。
穿过长廊时，她注意到两名宫女站在更衣殿附近，站姿僵硬，目光游移。她记下了她们的位置。
乐坊位于西苑偏殿，负责人是个年长的女官。她打量谢昭宁几眼，挥手让她去后台准备。
谢昭宁刚放下琴匣，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本宫听说，有个新来的琴婢，长得还挺像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