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偏殿内,萧承稷那句“你错在,把朕,也当成了你的棋子”,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将萧云景最后一点希冀敲得粉碎。
他瘫在地上,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只剩下剧烈地喘息。
父皇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萧承稷缓缓直起身,目光从这个已经不成样子的三儿子身上移开,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落在了太子萧云启和五子萧云安的身上。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老三萧云景,心性凉薄,构陷手足,意图蒙蔽君父,搅乱朝纲。其心可诛,其行可鄙。”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鞭子,抽在萧云景的魂魄上。
太子萧云启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弧度。他上前一步,对着萧承稷躬身道:“父皇圣明。三弟行事乖张,如今罪证确凿,理应严惩,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眼底的快意却几乎要溢出来。
萧承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用那平淡无波的语调宣判。
“然,念其终究是皇室血脉,朕不忍赐死。着,即日起,废黜萧云景晋王爵位,剥夺其一切封号、食邑,贬为庶人。”
听到这里,萧云景的身子猛地一颤。
废为庶人……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然而,萧承稷的判决还未结束。
“……将其终身圈禁于皇陵,为我萧氏历代先祖守陵。无朕旨意,永世不得踏出皇陵一步。”
“不……”
萧云景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吼。
守陵?那是什么地方?是与冰冷的石碑和无尽的孤寂为伴!是让一个天潢贵胄,从此变成一个不见天日的活死人!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野心,都在这一刻,被碾成了齑粉。
“父皇!父皇饶命啊!儿臣真的知错了!您杀了儿臣吧!求您杀了儿臣吧!”
萧云景疯了一般地磕头,光洁的额头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
然而,高踞龙椅之上的那个男人,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太子萧云启心中冷笑,上前一步,似乎想说些什么,比如“父皇仁慈”之类的场面话。
可就在这时,那瘫倒在地,状若疯魔的萧云景,突然停止了磕头。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萧云启,那眼神,不像是看一个人,倒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呵呵……呵呵呵呵……”
他笑了起来,笑声嘶哑难听,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疯狂。
“萧云启,我的好大哥!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你是不是觉得,把我踩下去,你的太子之位就稳如泰山了?”
萧云启眉头一皱,呵斥道:“萧云景!你已经死到临头,还敢在此疯言疯语,对储君不敬?”
“储君?”萧云景笑得更厉害了,眼泪都笑了出来,“一个亲手毒杀自己结发妻子的畜生,也配当储君?”
此言一出,整个偏殿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太子萧云启的身上。
萧云启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指着萧云景,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这个疯子!来人,给孤堵上他的嘴!”
“我胡说?”萧云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最清楚!当年大嫂,先太子妃谢氏,是怎么死的?真是因为一场风寒不治身亡吗?”
他一步步逼近萧云启,眼神里的疯狂让太子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敢说,不是你为了迎娶兵部尚书王家的女儿,为了得到王家的兵权支持,才狠心对大嫂下的毒手?!”
“你血口喷人!”萧云启气急败坏地咆哮,“父皇!三弟他已经疯了!他这是在攀诬储君,意图动摇国本啊!请父皇立刻将他就地正法!”
萧云景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向了龙椅上的萧承稷,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父皇!儿臣有罪,儿臣甘愿受罚!但儿臣恳请父皇明察,彻查当年太子妃暴毙一案!儿臣……儿臣手中有证据!”
“证据?”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承稷,终于缓缓开口。
他没有去看暴怒的太子,也没有去看疯狂的三子,他的目光深沉,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
这两个字,很轻,却让太子的心跳漏了一拍。
父皇……没有第一时间呵斥老三?
萧云启急忙辩解道:“父皇,您千万不要信他的鬼话!他这是穷途末路,想要拉个垫背的!他能有什么证据?全都是他捏造的!”
萧承稷的目光终于移到了太子的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太子,你若清白,又何惧一查?”
一句淡淡的反问,让萧云启如坠冰窟,浑身冰凉。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如果他是清白的,他怕什么?可问题是……
萧承稷不再理会他,转而看向萧云景,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萧云景,你说你有证据。那便呈上来,让朕,也让满朝文武看看,太子,究竟是清白的,还是被你污蔑的。”
萧云景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父皇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被轻易蒙蔽的人,他更在意的,是平衡,是掌控!
“回父皇,证据……不在儿臣身上。”萧云景喘着粗气说道,“如此重要的东西,儿臣自然是藏在了最安全的地方。”
“在何处?”萧承稷追问。
“就在儿臣的晋王府中!”萧云景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我王府书房的密室之内,有一个紫檀木匣,里面装着的,就是当年萧云启与王家暗中往来的信件,还有……还有当年为太子妃诊病的太医被灭口的铁证!”
“父皇!不可信啊!”太子萧云启再次嘶声喊道,“这定是他早就布置好的陷阱!他府里的东西,岂能当做证据?”
萧云景冷笑道:“大哥,你这么怕,是心虚了吗?我人已经被控制在这里,王府也被禁军看管,我还能凭空变出证据不成?还是说,你怕父皇真的派人去搜,搜出些不该让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的东西?”
“你……”萧云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萧承稷。
然而,萧承稷的脸上,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帝王的最终决定。
终于,萧承稷开口了。
“高福。”
“奴婢在。”大太监高福立刻躬身上前。
“传朕旨意。”萧承稷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命大理寺卿赵谦、禁军统领陈武,协同……”
他的目光在殿中缓缓移动,最后,定格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安静得像个透明人一样的五皇子,萧云安身上。
“……协同五皇子萧云安,即刻前往晋王府,查抄萧云景所言之物证。无论搜到什么,立刻封存,直接带回宫中,交由朕亲自过目。”
旨意一下,满座皆惊。
太子萧云启的脸,血色尽褪。
而一直低着头的五皇子萧云安,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温和无害的笑容,他上前一步,躬身领命。
“儿臣,遵旨。”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萧承稷看着他,眼神中多了一丝审视:“云安,此事干系重大,关乎储君清誉,关乎皇室颜面。你可知,该怎么做?”
萧云安微微一笑,回答得滴水不漏:“父皇请放心,儿臣只奉父皇之命行事,只认物证,不偏不倚,不枉不纵。”
好一个“不偏不倚,不枉不纵”!
萧承稷满意地点了点头。
“去吧。”
“是。”
萧云安转身,与同样领命的大理寺卿和禁军统领一同向殿外走去。
在他与太子萧云启擦肩而过时,他甚至还对着自己这位二哥,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甚至带着几分安抚意味的笑容。
可这个笑容,落在萧云启的眼中,却比萧云景那怨毒的诅咒,还要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老五……
这个一向与世无争,只知吟诗作画的弟弟,为何会在此时被父皇委以重任?
他会秉公办事吗?
还是……他会趁机,做些什么?
萧云启不敢想下去。
他看着萧云安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如同疯狗一般狂笑的萧云景,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那高高在上的父皇。
他看到的,依旧是那双冰冷、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
萧云启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从父皇下令搜查晋王府的那一刻起,无论结果如何,他这个太子,都已经输了。